吴志龙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达观山下,凤凰山南,当年钱澄之的一句“君过枞阳劳借问,射蛟台畔北山楼”圈定了这片三角洲。这条叫枞江也叫长河的河流连通着菜子湖与长江,相传几百年的“枞川夜雨”美景就在这河湾处。
我顺着正大街拐进上码头,老街终于败给了时光,灰砖、青瓦、梁柱、窗棂,甚至连光滑的石板路,都失色在风雨中,我企图求助于那一方窄狭的天空,古人笔下描绘的热闹场景在哪里,算算也不过两三百年吧,那时这方街市码头定会商贾旅人如织,前店后坊的市井生活,闲坐的老人,奔跑的孩子,昏黄的油灯,清朗的月光,所有这一切此刻快速隐退,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夏天。
生活在小城的人们早已习惯于这长江长河洪水,洪水年年有,只是有些年份大,有些年份小而已。上世纪80年代前后,方正伦、吴兆和、徐社举先后分配到水利局,三位是校友,同毕业于合肥工业大学,学的都是水利专业,他们差不多同水利打了一辈子交道,虽然后来各自走上了领导岗位,但人们习惯称他们水利专家,是枞阳水利“活地图”。
县城防洪墙就是在他们手上修建的。
1986年,他们一行水利人设计、绘图、驻工、监督,绘就了这条巨龙的模样,计划经济时代,有限的资金,墙体型式选择,一切得精打细算;浆砌块石墙身、防渗地基处理、质量监管,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多方努力一条长达2公里的巨龙筑就,建成了防洪墙,结束了枞阳县城没有防洪墙的历史。三十多年间,防洪墙挡住了一次次洪水,安澜了小城的烟火。
六年后,我加入水利大家庭,跟着他们后面也干起了水利。务实、朴实、低调,水利人这些品格深深浸染了我,这些做人做事品质无疑影响了我一生。真的庆幸,能生成在一个善良和睦的家庭,工作在亦师亦友的单位,就是一个人的福分,是时光在眷顾我们向上向善。 80年代的横埠河南堤加固,陈瑶湖流域、白荡湖流域治理,98长江大洪水后的江堤除除加固,面上的农田水利配套,直至近几年的防洪安保工程,一批批的水利人就是用“献身、求实、负责”的水利精神在建设一处处水利工程,水利基础设施在防汛排涝中发挥重要作用,防洪减灾效益进一步突显。
前几天遇到一位水利同事,同他聊天谈起今年汛情。为什么今年的两赛流域这么安静,甚至没有达到设防水位,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建成了永登排涝站,排涝能力增大了,可以有效地控制圩内水位。想起4年前的2016年的夏天,当时枞阳县城南、西、北三个方向出城道路均被洪水淹没,形似孤岛,只有东边下北线是畅通的,而此时的羹脍赛湖恰似悬河,水位居高,长河南岸全线告急,军民全力抢险才得以保住了堤防,保住了县城对外交通唯一“生命线”。
接下来仍然说起2016年的防洪墙。当时菜子湖出现了历史最高水位17.23米,已超防洪墙保证水位。面对老城区头顶上的这一盆水,防洪墙的安全直接关系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关键时刻,已经退休的水利专家方正伦、吴兆和、徐社举,被紧急召回,组成一个技术小组,面临重大险情的防洪墙应急抢险方案交由他们把关,会商后,制定了墙顶筑子堤、墙背水面码筑土撑子方案,军民齐心协力,挑灯夜战,力保了防洪墙安全。记得汛后,他们的先进事迹广为传播,曾被评为“安徽好人”的光荣称号。
在那时起,这三位鹤发童颜的老水利,我们趣称“水利三少”。
退休后的他们身体硬朗,仍然在为水利事业发挥余热,比如做现场监理、设计顾问,退而不休的贡献水利智慧。
谁也不会想到,今年夏天,他们再次相聚,相聚在颤悠的防洪墙上。此刻,水天一色间的防洪墙隐退、细化,变成一根长长曲曲的半弧线,圈外是浑浊的洪水,漫无边际,圈内就是县城,几万人工作生活的地方。让我们记住这个时间——2020年7月19日。
伫立墙头,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像似要随时倾下,墙外一侧是浊浑的洪水,汹涌澎湃,露出白头的浪尖正顺着墙身攀爬,像是发起一阵阵的冲锋;而墙内侧一空地上,一群官兵在装砂土,搬运砂袋,在奔跑,在追赶,在和洪水比速度,墙脚下流淌的是雨水,也有汗水。
紧要关头,“水利三少”再次出马,老专家不顾年纪大,不顾个人安危,奋战在一线,为防洪墙再次把脉问诊。朋友圈里一张照片固定了这样一个瞬间:一群老人、一群青年,白发、黑发,老头衫、迷彩服,浑浊的水、青青的草,青春与责任在这里交织,热情与担当在这里绽放,我被这场景打动了,我把这场景深深地留下心底里。
有趣的是,7月19日,菜子湖水位在这天达到极值,再次突破四年前,创历史新高,17.49米。午后,湖水位开始回落。
有一日轮到我值夜班,快到凌晨一点了吧,在老县委招待所后面的空地上,十来个抢险队员在装砂袋,垒土撑子,路灯下的雨丝纷纷飘落,昏黄沉寂,一墙之隔的洪水时时的拍打着防洪墙。老城区的人员已转移出去,户户闭门,停水停电,无声无息,这样的空城深夜,也许死一般的静寂指的就是这里。我长久地望着防洪墙,关注着口门处闸门缝隙流进来的水,注视着老粮食局招待所空地上的一处低洼坑塘……当我站在墙头上,对面的引江济淮新修的堤防,防汛卡点灯火如星光闪烁不绝,防洪墙头上那一排如流水的路灯,共同构成长河的轮廓,夜风里的洪水也有像熟睡的孩子那样静谧时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丁点时间。曾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黎明前的天空,幽蓝的光线,它是黑夜与黎明之间绝对寂静的时刻,是黑夜与黎明之间的分界线,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而我有幸遇见,幽蓝光线下的长河竟然静静的,泛着微白的光,像是一条时光之河,悠然流过,不会停歇,而我站在岸边。
天亮了,人们依旧忙碌,巡堤的,抢险的,督察的,慰问的……在一处抢险现场,遇到一位水利技术员,他们奔忙在防洪墙上,哪里有险情,他们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里,拿除险方案,观察除险措施效果,确保工程安全。看着二十出头的他们,熟稔的把脉问诊,成竹在胸,这阵式表明一批更年轻的水利技术员已然成长起来了。“水利三少”他们与水利打了一辈子交道,比如,这座防洪墙,他们见证了它的出生和成长。而面对年轻的水利技术员,这座防洪墙则见证着他们的成长。
其实防洪墙也在成长中,几十年时间,它的筋骨越来越强劲,从刚出生的浆砌块石,到十年前的钢筋混凝土加固,这头巨龙气力越长越大,已有足够的能耐拒洪魔于城外。在我写这文章时,看到了一个好消息,汛后,上面已安排资金对防洪墙再次加固,“顶高程加高至18.6米,顶宽5米。实施后的县城防洪标准将达到百年一遇。 ”什么一个概念呢,就是墙顶比今年水位还高1米多。还有,新的防洪墙将成了一道景观。
一座防洪墙,不仅仅分隔开洪水,保护着城池,还连接着一代代水利人的情结,三十多年的时光,防洪墙呱呱出生,一次次的长大,一次次的改变,洪魔一次次的光临惠顾防洪墙,临别时不忘留下一轮轮的湿洇,一圈圈的灰白。
这些该不会是防洪墙时光里的一声声叹息吧。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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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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