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球
提起明代的抗倭名臣和名将,人们会想到朱纨、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卢镗等。而阮鹗,基本是一个被忽视的人物。诸多抗倭史料对他要么不提,即使提到,也是语焉不详,甚至一笔带过,有的史料连他的名字都写错了。阮鹗的鹗字常被写成鄂。其实,在嘉靖大倭寇期间,阮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在浙直总督胡宗宪主政江南抗倭时,胡是主抚派官员代表,对倭寇阵营进行瓦解、分裂和招降;而身为浙江巡抚(后改任福建巡抚)的阮鹗是主战派官员代表,他发动军民,积极推进东南抗倭斗争。
阮鹗之所以长期被忽视,和《明史·阮鹗传》有关。此传简单地认为阮鹗是依附赵文华和胡宗宪而得官。其实,阮鹗和他俩的抗倭立场截然不同。此传又采用御史宋仪望弹劾阮鹗时说的畏战贿倭之语,致使阮鹗长期蒙受不白之冤。
古代通过科举入仕的文臣中,拥有军事才能的人少之又少。幸运的是,阮鹗有这方面的潜质,这需要胆略、智慧和担当。他在顺天督学时,风闻俺答骑兵迫近京城,于是选拔生徒,发给兵器,亲率他们守城。虏退,上疏《卸虏十事》。
在担任浙江提学副使时,倭寇进犯杭州。作为一个主管教化的官员,抗倭不是他的份内之事。他却主动作为,营救灾民,教习诸生骑射与兵法。一个主动抗倭的人会畏战贿倭吗?有明一代抗倭史实之集大成著作《筹海图编》(郑若曾著)中,就记载了阮鹗多次率军抗倭的事迹,主要有坚守桐乡、救援仙居、沈庄平徐海之战、定海围敌、慈溪剿倭等。郑若曾是胡宗宪聘请的幕僚,他的记叙尚算客观。李春芳作的阮鹗墓志铭、陈继儒作的《??峰阮中丞外传》中,提到的阮鹗在浙闽二地的抗倭战斗多达数十场。阮鹗若果真畏战贿倭,岂有下狱六天就被释放的道理?他去世后,杭州武林门外建阮公祠以祀。万历三十七年《钱塘县志》载,阮公祠:在武林门外,祀都御史阮鹗,匾额“忠定”,隆庆六年建,李春芳(志书原作坊)《记》。《浙江通志》中《祠祀·阮公祠》载,雍正八年,浙江总督李卫重修忠定祠,并作长篇《重修阮公忠定祠记》,其文曰,“杭人德公不忘,于武林门外筑室祀公。 ”
马其昶在《桐城耆旧传》中充分肯定了阮鹗的抗倭业绩,并对《明史》中的不实评价予以了委婉批评:而史氏记乃颇于公多有微词,岂据当时忌者之言而遂未详欤?
数年前,位于安徽省枞阳县藕山脚下的阮鹗墓被盗,经媒体广泛报道,阮鹗墓的荒凉破败震惊了世人。经中国人民大学张全海博士、安庆根亲文化研究会有关专家撰文呼吁,一代抗倭名将阮鹗再次唤起了人们的关注。至此,人们才发现,这位抗倭名将已被世人忽视得太久。
关于胡宗宪和阮鹗的抗倭态度,有一种较为普遍的看法,即胡主抚,阮主剿。这种划分并不完全准确,阮鹗并不是不主张招抚的,他主张有条件的招抚,剿抚并用。这就是陈继儒说的,“剿不坚则抚不成,抚不成则寇不靖。先剿而后抚者势也,外抚而内剿者谋也。此水火相反之形亦水火既济之局也”。比之于胡宗宪只求一味地息事宁人,一招了之,阮鹗则比他更具智慧,一味招降,而倭寇实力仍存,是养虎为患,祸害无穷。
朱元璋是农民出身,将国家当成了自家的小菜园子,实施严厉海禁,关起门来搞自己的小天地。海禁使沿海数百万民众失去生计,阻碍了中西方的经济与文化交流,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嘉靖大倭寇的实质就是海禁与反海禁的斗争,历经数十年苦战才得以平定。
嘉靖皇帝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坐在深宫里以一枚铜钱治国的主,他太过于相信科道官员的弹劾。我料想他是以抛铜钱的方式决定被弹劾官员的命运:阳面,免死;阴面,杀头。整个嘉靖一朝,抗倭官员和将领的命运大多很不好,连立下盖世功勋的胡宗宪都未能幸免,遑论他人。像阮鹗这样被削职为民,倒还算幸运的。
我多次到过阮鹗墓园,在未修复之前,确实惨不忍睹。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重重杂木林中,隐藏着一座规制宏大气象雄伟的陵园。石雕残缺不全,石碑断裂倾圮,埋没在草木丛中。 2019年,阮鹗墓石刻成功入选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足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
为阮鹗写一本书,这想法萌生于数年前。于是开始着手搜集资料,可先生留下来的文字是如此之少。没有文章,没有诗词,也没有任何奏疏和尺牍。是在历史的烟尘中散佚了,还是先生故意隐而不存呢?一切都无从知晓了。先生一生完全称得上是波澜起伏,换作他人,不知要铺排出多少锦绣文章,咏叹出多少长短句。可先生就是不置一词,任由后人评说。
关于历史小说创作,鲁迅在《故事新编·序言》中提到了两种写法,一种是“博考文献,言必有据”;另一种是“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若据此划分,我的这本书当属后一种写法。 2020年初,正式开始写作这本书时,正值新型冠状肺炎疫情爆发,全国上下都投入到抗疫斗争之中,我本人也参与了县城社区卡点值班。在值班时,我不知不觉地将眼前的疫情与倭患联想到了一起。疫情是一场灾难,倭乱也是一场灾难。不过,后者完全是人为的。在灾难面前,普通人唯一的想法也是最基本的想法是活下去。突然到来的疫情给了我许多思考,它让我以平民视角,更多地去关注灾难中的众生,以及灾难中人的表现与作为。灾难是对人性的一场考试,人性的高下与尊卑,顽强与懦弱,在灾难面前显露无疑。
作家叶兆言在一次讲座中说过,文学是拒绝土特产的。刘庆邦也说过,文学要拯救文学性。这些都是震聋发馈之语。我知道自己陷于家乡的历史里太久,我努力把这本书写得更像一本小说,更具有文学性,而不仅仅是再现一个历史人物,讲述一个历史故事。所以,我才安排了一个诗意的楔子和尾声。还有,包括情节的设计,乃至章节标题,都努力出新。目的就是,希望这本书与传统的那些中规中矩的历史小说相比,会有一点变化和区别。虽然我做出了点努力,但可能还远远不够。
在本书出版之际,谨向枞阳县阮鹗文化研究会和阮德流会长、中国文史出版社和责任编辑程凤女士、为拙著作序的张全海博士,致以真诚的谢意。
(此文为作者长篇小说《战倭·阮鹗传》后记)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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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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