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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荡湖风光)
作者: 史良高
我想张玉良先生绝对没有见过白荡湖的雪。
1930年的那个暑假,本欲去潘赞化府上的张玉良鬼使神差地在途中驻足,流连于浮山脚下作起画来。于是,画家的笔下便有了那幅著名的油画,“远望很灰色的湖水,彩云四起,山岭现翠绿色,明快之作,亦复坚实壮丽”的《白荡湖》。现在想来,第一次见到湖卷白涛、银波浩荡的白荡湖,画家一定很兴奋,尽管浮山距潘府仅数里之遥,但她再也走不动了。不然,中华书局出版的《张玉良油画集》里怎能留下一幅风光旖旎的《白荡湖》呢。
其实,白荡湖的雪更加迷人!
一场大雪总是选择在隆冬的某个下午降临。先是一片一片鹅毛般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继而是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不消一个时辰,就将大地涂抹成一片银色的世界。你想去湖边赏雪吗?那么,就得在次日的清晨早早地趟开一条雪路,伫立于刺骨的寒风中,消受那粉妆玉砌的美。极目远眺:莽莽雪野,宁静无涯。堤坝是白的,远山是白的,湖水躺在厚厚的棉绒里睡得正香呢!沿堤的垂柳缟素端丽,静静闲卧在湖畔的一网网渔罾和两头尖尖的梭子船,经过一场雪的浸染,构图是那样的儒雅简洁,有如艺术大师的杰作。
去白荡湖赏雪最好邀三五好友,乘一叶扁舟,是促狭修长的那种船身,半弧形的雨篷,然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酒酣耳热之际,泛舟寻觅雪野里的“竹湖落雁”、“荻埠归帆”,兴致所至便即席挥毫泼墨,吟诗作画,其间乐趣虽抵不上300多年前西湖边上陶庵先生的诗意风流,却也有着坊间人的无穷惬意。当然,若能挽着自己的心上人,漫步在茫茫的冰雪湖畔,互诉殷殷心曲,赏冰清玉洁的雪,看纯洁如雪的她,那便是人间的至乐了。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听雪。听雪最好坐在湖边古镇的茶楼上,手捧一只茗烟袅袅的紫砂壶,推开木格轩窗,远处便是汤汤一湖,浩渺的烟波像是一下子涌进屋来要与你对话。一株素梅就静静地立于后苑的古墙一隅,瘦枝上虽只绽放出三两朵,幽幽的芬芳却也一直弥漫到茶楼里。此时,瑟瑟的风正一阵紧似一阵,起舞的雪粒敲打着老宅的黑瓦,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旋律时而奔放,时而幽缓,久久回荡在幽深的街衢巷陌。“带上火钵,看书去!”这是母亲的声音,母亲总是希望我在雪天里看书。难道母亲也懂得拥雪吟书的诗意么?可这一声催促如今已是那样遥远。而我,也在年复一年的读书听雪中两鬓堆霜。品着壶中的茶,听着窗外的雪,想着自己的心思,这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呢!听着,听着,窗外的世界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圣洁。
故园有名士史尚宽者,参与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民法典的起草,著有《民法全书》等,新中国成立前夕去了台湾。先生自幼生活在白荡湖畔,尤爱家乡冬日里皑皑白雪。离开大陆后,隔海望乡一筹莫展,最终将尸骨留在台湾。很多年后,家人收到了从海峡那边辗转带回的一折纸扇,那扇面上是史尚宽生前绘就的一幅淡墨山水,题为《白荡湖的雪》。我至今未能见到扇面,可透过那幅未曾谋面的扇面,似乎已触及海峡那边一颗漂泊游子的泣血怀乡之心。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可以入画的,可又有许多东西是无法入画的,即便是张玉良先生在世,怕也是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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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高春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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