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若雅
一道山梁,羊肠逶迤。再过一道山梁,丛林间,绰约一座古庙。不见青烟缭绕,不闻钟鼓鸣响。暴雨初歇,斜光返照,暮色渐浓。虽万籁之声不绝于耳,却也不乏恬淡闲适之清幽。
庙前,一袭长衫,清癯的脸庞,须发尽白。伸腰,不语,踱步,凝神,远眺,微哂,得意,归去。教书先生这几天清闲得很。山外正处农忙时节,弟子们都下山去了。教书先生姓孔,年轻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盛名远播。只是屡试不第,再加性情孤傲,不受荐举,直至颜苍发白,功名无济。孔先生有过红颜知己,在他屡试不中之后, 那位小姐父命难违,就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位差役。孔先生伤心欲绝,终身不娶。因家境贫寒,无以为计,无奈之际,便到了这破庙教书,以作稻粮之谋,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孔先生教书认真,口碑甚好,每年都能收到一两个学生,这让他颇感惬意。孔先生也喜欢上了这山林之中的生活。
夕阳已没。不知何时,山道上来了一个身影,行色匆匆,径直来到了庙前,哐啷一声,推门而入。“谁?”孔先生惊吼。那人也是一惊,退了出来。孔先生疾步来到门口。“老人家,天色已晚,在您这儿借住一宿。”那人说道,“本以为这是座破庙没人住,所以就直接推门进来了。”“你是做什么的?”孔先生问。眼睛仔细看了又看那个人。身材不大,壮实,面色黝黑,堆着笑,有点贼眉鼠眼的样子,后背斗笠,手拎竹篓,赤着脚。“打鱼的,老人家。”那人答道。“打鱼的怎么跑到山上来了?”孔先生心下狐疑,谨慎起来,毕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是遇上了歹人咋办。那人笑道:“哦。今天一大早,到集市上卖鱼,吃了点酒。不巧午后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就耽搁了。想抄近路,翻山回家, 紧赶慢赶,天还是晚了。我还要翻过前面两道山梁才能到家。”孔先生将信将疑,想起了枕头下还有几个子儿的积蓄,叉在门口,没有让进的意思。那人看了孔先生好久,又看看庙,慢声道:“这儿好像也不是老人家的家,您在这里是做什么的?”“我在这里教书,好多年了。这儿就是我的家!” 孔先生的语气急了起来。那人知道先生的意思,当下想了一会儿说道:“老先生这样吧,我出副上联,您给我对副下联。您要是对上了,我就走人,您要是对不上,那就让我在您这儿住上一宿。好不好?”孔先生一听是对副对子,这有什么难的,游戏而已。虽说自己好多年没玩这个了,可也经常教那些弟子们 “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 什么的,于是瞥了那人一眼:“说吧。”那人道:“我的上联是:长鳝短鳅鲢阔嘴。” 孔先生缓缓举起手,捋须,凝眉,捻须,晃脑,吟道:“长鳝短鳅鲢阔嘴,长鳝短鳅鲢阔嘴??????”那人见孔先生一时对不上便道:“老先生慢慢想,我先进去了,您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我就什么时候走。”说完便得意地笑着进庙了。孔先生呆在门口,心想,我聪明一世,怎可败在一个打鱼的无名小卒之前?对不上来岂不羞死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急,越急越想不出。
山间夜来速,该掌灯了。那人在里面摸到了灯,点上。找了点干草,铺在地上,算是床,替孔先生关好了门后便和衣睡下了。听着孔先生的念叨声,不久便睡着了。
夏夜快如兔。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什么声响也没有,更听不见老先生的的念叨了。那人起床后,打算悄然离开,又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便叫了一声:“老先生,我走了。后会有期。”不见回应。忽的蹿出一只老鼠,吱吱乱叫。那人逾觉不对劲,便找了起来。到了里屋,床上无人。难道是出去了?不对。大门没开。于是来到了后面的神龛。“天啦!老先生,老先生。”那人吓傻了。半天,才喊出声来。只见老先生悬在神龛前,白眼上翻,舌头伸得跟胡须一样长,样子十分狰狞凄惨。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恐惧,懊悔,忐忑不安,不停的哭:“老先生啊,您何苦如此较真呢?这可不能怪我啊”。他想起了昨夜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那几声凄绝的长啸。直到晌午时分,那人才稍稍镇定下来。还是让老先生入土为安吧!由于怕惹官司,那人没敢叫人帮忙。自己在里面找到了一些酒,一口气喝下,趁着酒壮胆,将孔先生的遗体埋庙的后面。打那以后,每年的清明,那人都来孔先生的坟头烧几叠纸钱,算是弥补对老先生的愧疚。那是后话,在此不表。
再说这古庙,这以后就真的被遗弃了,阴森森的,没人敢住。一到夜间,就有一个声音绕梁隐约不绝:“长鳝短鳅鲢阔嘴”。有一次,山外的几个村民下午在此避雨,也听到了那个苍老、阴森森、极幽怨的声音。村民们都说那里有鬼,也有人说那是孔先生的阴魂不散,但不知道为什么孔先生的阴魂就是不散。
寒来暑往,山间依旧花开花落。不知过了多少年,时光轮转。也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也是暴雨初歇。破庙里来了一个卖鳖的,而立年纪,很勤快,不一会儿便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刚买的草席。看样子他也打算住一宿。夜色浓时,他拿出了几块煎饼,开了一壶酒,坐在席上,就着微光,喝将起来。酒意正酣时,倒头便睡。远处,轻轻传来一声雷鸣。这时,万籁声之外,传来一个苍老得似乎说不出来的声音:“长鳝短鳅鲢阔嘴。”“是谁?”卖鳖的十分机警,坐将起来。没人。鬼?卖鳖的不信,咳了一声:“是谁在说话?”又一阵雷声,接着还是雷声。听错了?卖鳖的又躺下,刚合上眼,又听见了“长鳝短鳅鲢阔嘴”那极飘渺的声音。这回没错。不是人。卖鳖的吸了口凉气,低声地说:“长鳝短鳅鲢阔嘴。这不是一副对子的上联吗?”“长鳝短鳅鲢阔嘴。”又听到了那似乎绝望的声音,伴着雷声,隐约不绝。卖鳖的想了一下,大声道:“圆龟扁鳖蟹无头。”突然,一道电闪,那声音戛然而止。雷声也渐渐隐去。卖鳖的噗了一口酒气,不久就睡熟了。那夜,他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离开了古庙。
破庙还是那座破庙,山外的村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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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高春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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