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小住半年过,诗酒流连快若何。
海内论交知己少,天涯入梦故人多。
江山一统将重现,风月双清好放歌。
寄语亲朋休念我,会当归隐旧吟窝。
这是台湾著名诗人张鹤先生的一首七律《寄怀宜城诸亲友》,写于1997年秋。张先生生于1917年,故家枞阳,在台湾生活四十余年,始终怀念在大陆的父母妻儿,未曾再娶。改革开放后,先是回大陆探亲,后回安庆长住,直至2005年八十九岁去世。从这首诗里我们看到,他在回大陆探亲过程中多么心旷神怡,特别是在与家乡诗坛亲友连日盘桓,何等快意。记得在这头一年,我们在杨桥诗会上第一次见面,知道从台湾回乡探亲的诗人就在身边,大家都很新奇而且兴奋;而张先生本人更是神采飞扬,虽然已届耄耋高龄,白发苍苍,但谈吐敏捷,兴味盎然。其后我们经常见面,谈诗谈掌故,欣赏他所珍藏的字画珍品,不少人得到了他特地题写的诗联或陆续发出的征和诗稿。这部回归故土的连续长剧,又自然引发了数十年旅居台岛的感慨。“论交知己少”,“入梦故人多”,是最形象而又最简洁的概括。而对江山一统的期盼,对和平安定生活的向往,当然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张先生对此充满信心,“会当归隐旧吟窝”。其时,实际上他已经和爱子爱孙们在一起,下决心定居安庆了,只是按规定每半年还要回一次台湾领退休金。
张先生病逝前,曾自选诗集,抄历年诗作二百余首,惜未完稿。有其宗侄张晓东先生携来诗联手稿复印件一示,颇开眼界。如写于1981年的《一别》:
一别双溪卅二年,梦魂频绕大江边。
双溪夜雨凭谁听,万里孤身只自怜。
无母不胜风木痛,有儿犹待钵衣传。
心香默向苍天祝,人寿还期月共圆。
双溪系先生枞阳故里,风木喻父母故去而未尽孝。写诗当时尚未有两岸自由来往的环境,三十余年的怀乡之念何曾一刻停止。自己长期孤身在外,有母不能尽孝,有子不能教养,这是人生巨大的悲痛。对于世事,个人虽然无能为力,但对未来团圆的希望还是强烈地激励着自己,希望一家人都能活得长久,等到那个时候。
病中客里感形单,灯下拈毫心更酸。
唯恐双亲念游子,家书犹是报平安。
这首题为《病中作》的诗,未言作于何时,可能写于两岸已可通信的时候。客里形单,又兼卧病,想到的却是慈亲对自己孤悬海外的担忧,写信时哪能言及生病。这里不是“马上相逢无纸笔”,不用他人“传语”了,但心情是一样的。由此可见海峡隔开的痛苦,但亲情、乡情,盼望祖国统一之情是任何海峡都不能隔断的。
年年乞巧难医拙,空羡双星会鹊桥。
我亦人间离别客,那堪寂寞度清宵。
生来笨拙,乞巧于神仙也没用;牛女双星有长期分离之苦,但毕竟还有一年一次的相会,真是令人羡慕不已。而诗人与亲人分离之苦则几十年而未休止,这清宵的寂寞是怎样的难耐啊。
张先生的文学造诣和成就,还表现在对联的创作上,特别是多达四百余副的嵌名联。因为有深厚的文史底蕴,又有对文字的炉火纯青的驾驭能力,几乎是无所不能地为每一位特定人物题赠联语,巧妙自然地嵌其名字,内容又切合其人的修养、思想、身份、才干、成就等等,几乎是量身定制。对于故乡各类人物的索取,他都满足要求。给鄙人的题联是:“在山泉水清如许,华国文章老更成。”自然受之有愧,但作为对联来说,言有出处,借来又非常之巧。我终生布衣,老逢盛世,有趣于诗文的练习,只是此泉如许之清,文章足以华国,哪里谈得上。他在哀悼陈立夫先生的挽联中说:“独悲不见九州同,歌骚歌曲,那堪南国陨晨星。”其时张先生已届垂暮之年,自然有老去世空之慨。远有陆游未见统一的悲嗟,近有主张统一者的辞兴,实在是情何以堪!
斯人已去,祖国和平统一尚未实现。读张先生之诗,多么使人充满期待啊!
注:张鹤,安徽桐城人(今属枞阳),台湾著名诗人,1917年出生,2005年逝世。退休后,历任台湾“中国文艺界联谊会”副秘书长、中华诗学研究所研究委员、春人诗社副社长,曾从诸名家学诗、学医、学剑,多次在台湾各类书法、诗歌、武术比赛中获奖,被誉为“诗状元”“诗医”“联圣”,著有《大陆探亲揽胜百咏》、《海国唱酬集》、《江南吟》等。
张鹤 张晓东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