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巨龙

　　“周大璋引以为豪的是教育了闻名遐迩的宰相张廷玉。”这是近年来经常出现在网络与报端的一句话，说的是大清进士周大璋曾为父子宰相的儿子宰相张廷玉的塾师。周大璋系雍正二年甲辰科三甲进士31名②，是鹞石周氏的一位代表性的人物，现枞阳县周潭镇人，张廷玉于康熙三十九年考中进士，是为三甲152名，当时二人均为桐城县人(铜陵学院方旭玲著《清代桐城进士数量考》，图一)。

　　周大璋真的是张廷玉塾师吗？笔者近来偶尔翻到一本残缺的疑为竹纸的线装书(另文交待)，书皮及前后内页均已缺失，书角卷皱严重，竟然内有一篇介绍周大璋生平事迹的文章，名《周笔峰先生墓表①》(以下简称《墓表》，图二)，周笔峰即周大璋，字聘侯，号笔峰。该文系乾隆四十五年，即周大璋卒后四十二年，由周大璋次子薪传等人请托丙辰会元③翰林院编修山东道监察御史赵青藜所撰，赵青藜自称“余旧习于公(周大璋)也”，当时周大璋卜葬④(此前当为暂厝⑤)于家乡宋家嘴之阳，因而该文所记应是不容置疑的史实。但通读该文，发现周大璋是张廷玉塾师的说法只是一个美丽的讹传而已。

　　一、张英称周大璋经常“与余诸子切劘(mó)砥砺，诸孙皆执经门下。”《墓表》载：“相国张文端公曰吾里周子聘侯天才……数年来与予诸子切劘(mó)砥砺，诸孙皆执经门下。”(图三)文端公即张英，张英(1637——1708)桐城人。康熙六年进士，三十六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人称宰相，谥“文端”，长子张廷瓒，次子张廷玉，三子张廷璐。如果周大璋为张英子张廷玉或张廷璐塾师，在当时尊崇礼教的背景下，身为文华殿大学士的张英不可能说出周大璋与其诸子“切磋”的话来，张英明言的是其诸孙皆执经于周大璋门下，即周大璋为其诸孙塾师。

　　二、张廷玉称周大璋与其同时“补博士弟子员⑥”。《墓表》载：“相国张文和公曰聘侯与余同时补博士弟子员”(图四)文和公即张廷玉，张廷玉(1672—1755)，字衡臣，号砚斋，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官至保和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等职，谥“文和”。所谓“博士弟子员”，是明清时对县学生员(秀才)的称谓，而生员则是通过了院试的童生。《墓表》开篇还载：周大璋“年十七拔郡庠⑦第一十九”，“郡庠”即是县学。塾师与弟子同时考取功名，甚至迟于弟子考取功名，都是有可能的。问题是，根据以上两点记载分析，周大璋在十七岁已拔郡庠第一十九，张廷玉和周大璋一道补为“博士弟子员”应是在周大璋十七岁的时候或之前。张廷玉读私塾无疑在县学之前，如果周大璋为张廷玉塾师，应至少是在张廷玉补“博士弟子员”之前，也就是说应至少是在周大璋十七岁之前，周大璋这样小的年纪当塾师可能吗？而且，周大璋十七岁前，即作为“博士弟子员”或“郡庠生”之前，显然是没有功名的，张英会延聘一个没有功名的人作为张廷玉的塾师吗？张廷玉在这里清楚地说明，他与周大璋同时补为“博士弟子员”，成了同学。从年龄和功名角度判断，周大璋在张家当塾师，至少是在取得第一个功名即“博士弟子员”之后，至少是在其十七岁之后，而张廷玉明确地说其在这时也至少与周大璋同时取得了第一个功名“博士弟子员”，张廷玉难道能够“回炉”去读私塾，去当周大璋的弟子？

　　三、张廷璐称周大璋为“吾友”，但其先父延周大璋于家塾。《墓表》载：“宗伯张药斋先生曰：‘吾友周子聘侯以理学文章树东南坛坫，著书等身，衣被海内者数十年于兹矣，生平堪深经术，尤工左氏春秋。往时先公延聘侯于家塾与余共晨夕者久。”(图五)张药斋即张廷璐，张廷璐(1675——1745)字宝臣，号药斋，康熙戊戌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官至礼部侍郎。另，“坛坫”即为文坛。同样的道理，如果周大璋为张廷玉塾师，作为张廷玉的弟弟怎敢称周大璋为“吾友”？不过，张廷璐进一步肯定了张英曾延聘周大璋为张家塾师，但我们也可以肯定的是周大璋教的是张英的孙辈，即张廷玉、张廷璐等人的子辈。我们还发现在周大璋所著的《四书诸子大全精言》大学卷之一中有两行竖排的字，一行为“桐城周大璋聘侯编辑”，另一行为“同学张廷璐宝臣恭阅”(图六)，在这里，张廷璐直接称周大璋为“同学”了。

　　四、从年龄等推断，周大璋不可能为张廷玉塾师。《墓表》开头即言道：“公讳大璋字聘侯，一字笔峰，诞生于康熙八年六月二日，寿六十有九，乾隆三年四月朔以疾终于华亭官署。”(图二)这里，清楚地记载了周大璋生于1669年，而张廷玉生于1672年，周大璋只比张廷玉长3岁，怎么可能为其塾师？在周大璋教出张廷玉的传说中，称“周大璋潜心教张英的儿子张廷玉，可是小家伙很顽皮……”，周大璋能视3岁之差的张廷玉为“小家伙”吗？传说还称此时的张英为“张宰相”，但史载张英“康熙叁十八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方为俗称的“宰相”⑧，而张廷玉在第二年，即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已中进士了，难道张廷玉在此前一年即康熙三十八年还在读私塾吗？

　　综述，《墓表》一文通过张英与张廷玉、张廷璐父子的叙述，明确地告诉后人，周大璋非张廷玉塾师。周大璋确在张家当过塾师，但是为张英的孙辈，即张廷玉、张廷璐等人的子辈塾师。那么，周大璋是不是在张廷玉补博士弟子员后教了他呢？一般的常识，这时候最多也只是相互切磋，再无可能有“师生”之名分了。

　　另外，周大璋授过湖南龙阳县令，后改授江苏华亭教谕，再任《江南通志》局总裁、紫阳书院山长。曾著有《四书精言》40卷、《四书正义》19卷、《左传翼》18卷、《修凝堂文钞》6卷、《朱子古文读本》16卷。这些，均与《枞阳县志》和360百科词条一致。需要指出两点，一是《枞阳县志》与360百科均载周大璋生于1771年，卒年不详。但如前所述，《墓表》准确记载周大璋生于康熙八年即1669年，卒于乾隆三年即1738年，这一发现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对于《枞阳县志》人物录周大璋词条和360百科周大璋词条的信息，均具有更正、补充和完善的作用。二是《墓表》载周大璋卜葬于乾隆四十五年仲冬，“同里左君歧山为誌铭”，现存周大璋墓碑落款为“道光二十八年”，当为后世重修。

　　《墓表》载：“公(周大璋)之先世由宜兴迁桐者省元仕龙即濂溪(周敦颐)之十四代孙也。”周大璋作为周敦颐的后辈，是鹞石周氏的杰出代表，深得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程朱理学精髓渊源，成一代理学大家，道光四年桐城曾有任职全国各地的翰林院庶吉士⑨(进士出身)、举人⑩等儒生20余人联署《公举理学禀稿》，向安庆府公举周大璋的理学。笔者亦是鹞石周氏后学，疑可忝列周大璋非直系第十四或十五世孙。说周大璋教出了宰相张廷玉，笔者也挺自豪的，但历史就是历史，容不得牵强附会和一点讹错。此番考证，是为先贤周大璋和张廷玉负责，也是为桐城派乃至中华民族的文化与历史负责。

　　注：①墓表：树于墓前或墓内，一种与碑碣相同的表彰死者生平大事的文体，没有等级限制。

　　②三甲进士：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通过最后一级中央政府朝廷考试者，称为进士。元、明、清时，贡士经殿试后，及第者皆赐出身，称进士。明朝和清朝，殿试封录取考生为三等称三甲。一甲三人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称“进士及第”。二甲若干(清朝时一般为七人)，称“进士出身”。三甲称“同进士出身”。世人统称录取者为“进士”。

　　③会元：古代科举考试，分童生、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乡试考中的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会试考中为贡士，第一名称会元。殿试合格的统称进士，第一名称状元。

　　④卜葬：古代埋葬死者，先占卜以择吉祥之葬日与葬地，称为"卜葬"。

　　⑤暂厝：死者入殓不葬，灵柩停于寺庙或于山上浅埋(把坑内四壁砌上砖，棺木放下不沾土，上面砌一圆顶)，以待改葬或停柩待葬，谓之暂厝。

　　⑥博士弟子员：汉代太学中博士所教授的学生，称博士弟子员，明清时期亦用为对县学生员的称谓。

　　⑦郡庠：郡，郡县之县；明清时期叫州县学为“邑庠”、“郡庠”,所以秀才也叫“邑庠生”、“郡庠生”。

　　⑧宰相：宰相是中国古代最高行政长官的通称，清朝大学士及军机大臣、内阁总理成为事实上的宰相，但无正式宰相名份。

　　⑨庶吉士：亦称庶常。其名称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是明、清时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由通过科举考试中进士的人当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为皇帝近臣。

　　⑩举人：见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