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巨龙

　　《枞阳县志》对他的介绍不足150字，他的学历也只是贡生，但当时大江南北“名士咸以得交为重焉”(《周文贞公传》)，他还以贡生身份上书朝廷，痛陈时事，受诏进京，并被选用。旋又激流勇退，特别是清廷统治后，坚决归隐乡里。他叫周岐，原名基，字农父，号雪庵，谥文贞公，枞阳县周潭镇人，其生卒年不详，但有据可查的是，他与方以智、方文、吴应箕、孙临等同时活跃在明季，且备受这些人的推崇。

　　一直想为周岐写点东西，却苦于关于他的公开的史料只是一鳞半爪。近日偶然读到几篇没有句读的繁体字刊印的文章，大喜过望。一篇是署名“年家姻晚生戴弘烈灯岩氏”撰写的关于周岐的传略——《周文贞公传》，另一篇是铁骨御史左光斗弟弟左光先撰写的《明义士磐石周公传》，其中也有不少对周岐的介绍，还有一篇则是明代著名哲学家、科学家方以智所撰《鹞石周氏续修序》，方以智对周岐溢美之情跃然纸上。笔者经过梳理，发现周岐乃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其“奇”有五：

　　身世奇。周岐很小就成了孤儿，“岐以幼孤，困于族孽，茕茕不保。”(《明义士磐石周公传》)幸义士周磐石出面了，周磐石名周日耀，大有来头，他的曾祖父系嘉靖年间名士篁鹤公周京，明户部刑部尚书钱如京因仰慕周京先生，故名“如京”。周磐石姑姑为左光斗的母亲，左光斗在老家被捕时，他用银两疏通了差役，使得左光斗从大朱庄到黄蘖岭20多里路，未戴枷锁，留了一点“尊严”。周磐石身后在乾隆四十二年被奉旨崇祀于忠孝祠。见族孽争周岐，周磐石对周岐“奋身翼之，厝危为安”，将周岐从族孽的淫威中解救出来，“且为综家业，儆课读”，帮他聚合家业，延师就读，遂让他“学成誉立”。周岐对周磐石终身孝敬有加，尊之为“吾师”，他“尝取孝经，更采集曾子语，佩而诵之。”以及后来撰写《孝经外传》，当与这段经历不无关系。

　　学问奇。周岐从小便对于天文、地理、水利、河漕、土田、赋役、兵刑、官制、边防、数学等多有涉猎，“以博雅好奇闻四方”，年少的方以智闻得年少的周岐大名，急欲相交，在天启五年(1625年)十五岁时，终与周岐结识，《博依集》卷八《初识农父•序》：“已丑学于雾泽轩，从六叔(方文，小方以智1岁)闻农父言行，素心慕之，未尝得遇，一日，六叔置酒，一见如相识，各以诗为赠。”方以智在《鹞石周氏续修序》中又说：“自少与吾农父研席，浴其春风。”《桐城耆旧传》载：周岐“少与方尔止(方文)、密之(方以智)、饮光(钱澄之)、子远(吴道凝，方以智舅氏)、孙克咸(孙临，方以智妹夫)数辈友善。”并在方以智父亲所建的城郊泽园中，成立“泽社”(“泽园永社”的简称)，名动当时。周岐还与云间(松江府)陈卧子、李舒章以及江苏溧阳的陈百史、宋其武辈结为至交，他的德操在白门(南京)广为传颂，遂有了“名士咸以得交为重焉”的佳话。

　　谋略奇。明末社会动荡，《周文贞公传》载：周岐“目天下多事起，而谈兵执锐挽强……中久历戎行者多叹莫及”，谈起用兵之道连许多久经沙场的武将都自叹不如。但千万不要以为周岐只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周文贞公传》作者说：“适予舅氏宣督孙司马(孙晋，兵部侍郞，孙临哥哥)以简相招，公即慨然而至，……公之布算仅一二用，遂以决胜奏凯称大捷焉。”周岐仅用了一、两招奇谋，即帮孙司马取得了大捷。不仅如此，“方中丞公抚郢，公实左右之，八战八捷，每算必中，中丞公尝称之曰：王佐才。”(《周文贞公传》)方中丞，即方以智的父亲方孔炤，崇祯七年(1634年)后，因反对魏忠贤被罢官的方孔炤复职，升任佥都御史，巡抚湖广，故又称“中丞”。刚到任，农民起义军首领张献忠已率军由郧阳渡河，孔炤所部万人，其中快速部队——骑兵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却取得了八战八捷的大胜。以往的材料皆言方孔炤指挥有方，现在看来，除了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周岐随军参谋，“每算必中”，方孔炤因此赞其有“王佐之才”，即辅佐帝王创业治国的才能。方孔炤后来在与张献忠交战中失利，并被弹劾下狱，实由主将杨嗣昌事中调度失宜、事后诿过诬告所致，不关周岐参谋事，但周岐极力协助方以智以血书申冤，方孔炤最终得以获释降职。

　　胆识奇。周岐识见过人，洞察敏锐，“时时勤著述自诗词外，条论当世之务动数十万言，遇事料成败辄如桴鼓。”(《周文贞公传》)他的预料就象鼓槌与鼓相应那样，迅速地就有了准确的结果。周岐敢于反对权奸，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春天，由复社领袖陈贞慧与吴应箕共同起草的《留都防乱公揭》在南京公之于世。公揭者，檄文也。公揭直指在南京韬光养晦多年的魏忠贤余孽阮大铖，历数阮的卑劣，警示世人。公揭以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之孙顾杲以及思想家黄宗羲为首署名，方以智因故未署名，阮大铖是周岐的同乡先辈，也曾拉拢过周岐，但周岐还是出于公义在公揭上署了名。周岐尽管只有“贡生”的学历，但位卑末敢忘忧国，《龙眠风雅》卷三十七云：周岐“崇祯朝以明经贡入京师，屡上书宰相，言时政得失，大司马冯公元飚特疏荐之，即参宣督孙少司马军事，以功优叙，随授河南开封府推官。”这一事件成了他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在参宣督孙少司马军事期间，他“出口外，特单骑遍历诸地，备志其山川险易之形，归拟为制策。”(《周文贞公传》)，其有胆有识的一面再次精彩呈现。

　　退身奇。也许是看透了当时社会的腐朽没落，周岐对于名利极其谈泊，他取得贡生后，便不再继续求取更大的功名。《周文贞公传》载：“时贤记诵者多夺巍科(古代称科举考试名次在前者，包括会元、状元、榜眼、探花及二甲第一名的传胪)，公于时以其才何难？”但他很傲视权贵，“傲五侯七贵之闲，惟二三故人往。”更不会主动攀附权贵，“未尝于达官要津门轻投一剌。”对于不对眼的人，即使为之荐官，他也不应，“潞河相公闻其名，固欲见之，公固不见，临出都，始贻书指陈时事，潞河(相公)因益重公，欲荐以官，而公载道也。”周岐在河南开封府推官任上不久便挂冠而去，后来又被兵部职方郎中何刚推荐，以监军佥事衔参与大学士史可法军务，不过这一次他不幸染病，“寻谢病归”，干脆辞官回乡了，他将父母的牌位置于帷帐之中，“历险阻崎岖，奉归故里，遂依潭上旧居筑土室啸咏。”回到老家周潭过起读书著述的闲适生活。清朝统治后，他决不出仕，洪承畴曾想拉拢他，他拒绝了，《周文贞公传》载：“经略洪太宰陈俱欲以原官荐之，不应，有窃其荐者因以得甲科(明、清通称进士为甲科)，而公不以介意也。”投靠清廷的洪承畴为他荐官，他觉得是耻辱，推辞了，有人暗地找洪承畴推荐，获得了功名，但他毫不后悔。还有，“两广卢王两军门先后争延，雅非本志，卒力谢归。”

　　周岐回乡后除过问族中一些事务外，一是敬宗收族、续修族谱。顺治丙申年(公元1656年)，周岐率周瞻明、周子緼、周汝为等人续修了鹞石周氏宗谱，在南京高座寺出家因父丧破关回乡的方以智，在为父庐墓期间，欣然为之作序；二是吟诗著文、教化世俗。《周氏清芬诗文集》是一部鹞石周姓宗族类总集，民国年间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组织编纂的《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列有《周氏清芬文集十四卷诗集二十四卷，光绪十九年刻本》之条目，提要由当时知名学者、藏书家刘启瑞先生撰写，相关文字说：“集凡文十四卷、诗二十四卷，皆辑周氏一姓之作，文始周岐，终周启源，凡十七人；诗始周岐，终周懿德，凡四十九人……诸人虽各有集，然咸丰兵燹，已多散佚，实赖此以存梗概。”桐城续修县志卷第二十一载：《孝经外传•执宜集•烬余稿》由周岐撰，但仅有书名而无卷数。周岐所作其实远不上这些，《周文贞公传》载：“其未刻存土室者，尚等身云。”不过，周岐存世的诗文已很难找到，实在是遗憾了。

　　对于周岐的奇人奇事，有论者“惜其未跻大用，遇不足以尽其才，位不足以配其德焉。”表面看，这一评论在惋惜与不平中对周岐给予了恰如其分地总结，其实，持此论者对周岐并不真正了解与理解，因为周岐的内心同样十分奇特。周岐曾经积极潇洒地“出”，但只是“自试其璞”，试试看看自己能否当得起璞玉之珍贵，试出了，便够了。于是，在朝代更迭之际，他便坚决旷达地“退”，“文明以砥其锷”，以吟诗作文、教化后学砥励自己，以求达到更高的人生境界。云间(松江府)李舒章赞周岐“藏器于身，贞如介石。”这里的“贞”当是指周岐对于淡泊名利、寄情诗文的坚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