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铸就斩杀奸邪的利剑

吴纯生

     “自古皆有死，惟椒山得其所！”这是1625年明代铁骨御史左光斗在被朝廷缇骑押解至京城途中的容城，与好友孙奇逢、孙奇彦兄弟相会时的对话。

     杨继盛（1510—1555），字仲芳，号椒山，河北容城人。正德五年出生，七岁时，母亲去世，继母让他做杂役放牛。幼小的他强烈要求下，父母才准许他在私塾旁听。每天放牛之后，他站在窗外或躲到角落里听课。站了六年后，他渴望求知热情感动了父母，于是才把十三岁儿子送进了私塾。功夫不负有心人，先后考中了秀才和举人。进入国子监后，于嘉靖廿六年（1547）考入进士。任南京吏部六品主事后，改任兵部员外郎。儿时贫穷使他认定为官之道只有一条：报效国家，体恤百姓。第一次被贬，是因愤然上书反对边将仇鸾在边界与俺答所开的“马市”，即明朝给俺答货物，俺答给明朝马。他被关进诏狱后，发配到少数民族聚居的狄道。在蛮夷之地，他教当地人识字读书，都称他为“杨父”。仇鸾密谋败亡，嘉靖皇帝想起了杨继盛的忠言，在内阁首辅严嵩推荐下，从知县快速升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杨继盛早已看到朝局黑暗、民生凋敝，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严嵩、严世蕃父子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所造成。严嵩想将他收入门下，但他拒绝升官发财的机会，决心以生命为赌注，冒死上劾严嵩。他的好朋友、深通王阳明心学、熟悉官场险恶的唐顺之写信劝告，他却笑而不答。四十二岁他上书弹劾前，斋戒了三天。一个从五品小官，明知必死无疑，依然慷慨而行。

    继从七品锦衣卫经历沈鍊弹劾严嵩被整死后， 敢入虎口血性的杨继盛历数严嵩十大罪状。很快被下诏狱后，勇敢的杨继盛被廷杖一百。一位同僚实在看不下去，托人送给他一副蛇胆，说服用可止痛。他说：“我杨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虽说是硬汉，毕竟不是铁人。廷杖使他皮开肉绽，打折了他的腿骨，腿肉也被打掉，血肉模糊。在蝇虫滋生、肮脏阴冷的牢房中，他的伤口开始恶化感染。一个深夜，他被腿上的剧痛唤醒，他叫来看守帮助点一盏灯，借助亮光，他自己手中拿着一片破碎碗片，只是带着一副平静的表情，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已经感染化脓腐烂的肉。此时，或许比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更惊恐揪心！掌灯的看守快要崩溃了，而他继续顽强刮着，骨头露了出来，他开始截去附在骨头上的筋膜。

    因种种原因，杨继盛的案子拖了三年，嘉靖三十四年（1555），一时之间群臣上书，要求释放他。但严党的中坚人物、贪官鄢懋卿向严嵩献了一计，在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送来的“论罪奏疏”所涉及闽浙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两位“罪臣”名字之后，加上杨继盛三个字。九月，嘉靖皇帝批示秋后处决。有着同样性格杨继盛的妻子经她口述，由当时文坛领袖、杨椒山好友王世贞代草“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的奏疏被嘉靖扔进文书堆里。之前，王世贞多次探监或送汤药。诀别之际，王世贞来到昏暗牢房中，终于放声大哭。然后，杨继盛仍很坦然的笑了。他倚着墙壁，用残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劝慰着王世贞。杨继盛临刑前，还赋诗一首：“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杨继盛死后第六年，嘉靖四十一年（1562）五月，担任首辅十余年的大贪官严嵩父子终于轰然倒台。

    杨继盛去世后廿年，1575年左光斗在今枞阳横埠镇横山村大朱庄出生。三十三岁中进士，枕边有父亲左出颖手抄本关于汉、宋奸党录《读史拾馀》。1613年三十九岁他擢御史台候命，回大朱庄后，始迁桐城县居住七年，先在桐城龙眠山口建“三都馆”，为自己及兄弟读书住处。也称“塞知阁”，寓意“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后又在桐城县城置“噉椒堂”，今在桐城中学旁。后来姚康先生曾说：“忠毅生平所讴诵者惟杨公椒山，故颜其堂曰‘噉椒'。”

    1624年，五十岁左光斗被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继杨涟参劾魏忠贤二十四罪后，十月，左光斗因草奏参劾阉党魏忠贤三十二可斩疏，被自己家奴名叫福生所泄密，忠贤矫旨将左光斗、杨涟等削去官职。为官十八年的左光斗从北京回到老家大朱庄时“行李萧然，囊橐如洗”，年迈母亲向邻里借十两银子付给车夫。不久，父亲大人八十岁寿辰，左光斗自知得罪权奸，但又不便直接向二老双亲告白。此刻他灵机一动，仍置薄酒为父亲祝寿。席间叫小僮仆作乐高声，歌舞杨椒山写本《赴西市》数曲。父亲心领神会，长叹道：“杨椒山是条好汉，敢于不惜生命与贪官严嵩父子抗争。不知杨椒山父亲后来怎么样？而杨椒山母亲又似汉代范滂母亲一样伟大。况且我还是位堂堂男子汉呢！”同时他在向母亲周氏敬酒之际，说范滂母亲的贤良，母亲面带微笑，知道儿子左光斗忠孝之情，勉强频频点头。

    1625年三月十九日，魏忠贤再次矫旨。逮捕左光斗、杨涟等六君子。未几，朝廷缇骑追到横山大朱庄押解左光斗。因家乡父老贿赂了缇骑，从大朱庄始到今钱铺黄蘖岭约十公里官道上，缇骑未给左光斗脖子带上木架刑具。途中，左光斗曾赋诗《遭珰逐道中感怀》三首，其二曰：“幸未遭严遣，居然许放还；愿难成栗里，祸恐续椒山；空有安危计，谁开语笑颜？龙眠旧卜筑，长在汨罗间。”正如自己诗中所预计的“祸恐续椒山”，左光斗在诏狱中仅约廿九天被折磨致死，所受各种刑酷，或许不少于当年被羁押在诏狱3年多的杨椒山。先后七次受刑，被械、镣、棍、拶、夹五种刑具全用受全刑有五次，其中有四次累计受杖110棍。正如方苞先生在《左忠毅公逸事》中所记述的“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学生史可法言：“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天启七年（1627年）十月，阉党魏忠贤被崇祯皇帝下令去凤阳看皇陵，但仍装载四十大车金银珠宝招摇过市，途中自知罪恶滔天畏罪上吊自杀，后被凌迟千剐。至此阉党彻底崩溃。

    明代兵部右侍郎倪元璐（1593—1644）在给左光斗父亲左出颖写《墓志铭》中还颂赞：“是故其子之，远从元礼（汉代李膺），近比椒山，天下不徒以为忠而谓之孝”。左光斗曾自己在《咏怀诗示缪西溪宫谕》等诗中感慨：“我有龙颖剑，欲杀投水滨；丈夫报国家，鸿毛安足论？”“兄弟当年意气闻，于今双剑一时分”“苍茫大漠烟云直，惨烈秋风剑气横”。正是怀有这种家国情怀，同时心中敬仰的用生命铸就斩杀奸邪利剑的反腐英雄杨椒山时刻震撼着他心灵，也使他的视死如归、不畏阉党权贵的气节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