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新华

　　在枞阳沿江一带，上了年纪的人，相信大家都还记得55年前发生在石矶外江那场灾难。当时我已读小学二年级，对这场劫难是刻骨铭心的。

　　这是1962年农历五月的某天晌午，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枞阳石矶外江滩涂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地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憋得人透不过气来。忙着收割了一上午麦子的石矶工农队人们，像往常一样正乘坐着平日里用来赶鸭子的那只小木船回家吃午饭。

　　这是一道江滩上的河沟，深丈许。河口的宽度是随着江水涨落而变化。秋冬时，河面消失，留在河床上只是大大小小的水凼；到了汛期，水凼又被串连成河，阻断了江堤通往外江滩的路。

　　是日，船后梢立着一位十分干练的撑篙手。他在这一带河汊水域有着多年放鸭的经历，水性也十分了得，就是在波涛滚滚的大江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也能潜游五六丈远，被人戏称为“浪里白条”。这只归队集体所有的小船，已经被他驾驭了好多年。船体虽有些破损，但经过了一番修修补补，还在继续“服役”。或许当天人们都急于赶着回家，缺乏等待下一渡过河的耐性。超龄的小船，岂能如此超重？侥幸与疏忽的背后，往往隐藏着看不见的风险。小船颤颤微微地蠕动着。就在离岸上还有两竿子时，突然悲剧发生了。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惊呼：“不好，船底进水了！”这一喊，如同在小船上引爆了一颗炸弹。船上人顿时呼天喊地，乱作一团。小船如一片失去控制的树叶，瞬间侧翻，将那千疮百孔的船底裸露在水面上。十几条无助的生命如入锅里的汤圆，散落在小船的周围。刚刚还在船上有说有笑的一群大活人，这一刻只是在水里搅起几朵无力的水花，顷刻就化成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接着水面又恢复到先前那样的平静。岸上根本听不到有人在呼号，也听不到人的哭泣，河面死一样的宁静，只有船底上那些斑驳的苔鲜还在噙着悲恸的泪花，似乎在向世人哭诉什么……

　　血色的残阳慢慢地坠落到山那边，夜幕低垂，鸟儿在黑暗中哀号，虫儿在旮旯里悲呜。我们一家围坐在门前的凉床上，就着昏暗的月光，喝着照见人影的稀粥，嚼着又酸又咸的萝卜角，看着路上陆陆续续返回的遇难者亲友。他们第一时间从现场给我们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人的恶耗：这次翻船事故，共造成了枞阳石矶工农队10人溺水身亡！

　　一阵接一阵送别亡灵的爆竹声，把我的视线拉到不远处的马形山上。我满眼都是纸钱燃烧着的星星点点火光，冥火伴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夜色里的那些荧火虫惊吓得四处游荡……

　　这个世界是神秘的，有许许多多的奇异现象，往往让人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譬如那沉船事故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我的岳父、一位双腿瘸了的残疾人，为何奇迹般的躲过了这场劫难？这条不起眼的小河沟，竟然成了那位号称“浪里白条”中年汉子的归属地！

　　岳父健在时，多次对我提起那段惊魂的一幕。他能劫后重生，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曾有人探问他逃生“秘笈”，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平静地告诉对方：落水那一刻，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还会活着回来。冥冥之中，像是有人把自己往上顶，而抓在手里那把割麦刀迷糊中喙到了船舷上，人便跟着浮出了水面……

　　弹指之间，历史早已翻过了55个沧桑岁月，可是这十位梦断石矶江畔的灵魂，至今在枞阳地方志中找不到有一个字的记载，不能不说是件缺憾的事。十条人命，如果在今天，那将会是传遍整个地球村。

　　眼下，又到了一年一度暑期溺水事故高发期，我写下这些沉重的文字，不光是为了铭记那场灾难，也是警醒更多的今人，懂得珍惜生命，时刻绷紧安全这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