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
我住在老洲那会,老洲还不叫镇,叫区,还没搬到大桥边上去。那时我家住在区政府大院里,隔壁是血防站。住着一对来自上海的夫妇,女人姓陈,在血防站工作,我们叫她陈医生;男人姓孙,是老洲中学的英语老师。那会两人大概四十多岁,也没孩子。他们何时来的老洲,为何在老洲工作,从来没问过,我不清楚。如同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可回上海去了。我母亲与他们挺谈得来的。有次无意中听他们在用上海话交流,有点惊讶,我知道我母亲听得懂上海活,但很少听她说。我母亲小时候在上海生活过几年,外公是绍兴人,很小的时候就去上海学徒,上海话我们家的人都能听得懂,但开口说的人却很少。有年春天,在区政府门口的广场上看电影,我们坐在一起,无意中听到我母亲与他们聊天说,到时候你们做好后,给点给我,我让孩子们尝尝。当时只顾着看电影,至于他们说的是什么,没在意。过了几天,陈医生端只大碗到我们家来,放下一看,满满的一碗螺蛳,黑乎乎的,品相有些丑陋。
螺蛳也不算是稀罕物,不过我们平时都是把肉挑出来与韭菜一起炒,像这样连壳吃还是第一次。这才明白,为何母亲要让她送来给我们尝尝了。那会整个街上只有这对上海夫妻会这样吃螺蛳。母亲随手拈起一颗螺蛳,先将附在壳上的酱汁吮尽,然后对着螺口猛地一吸,伸出舌头给我们看,一粒饱吸美味酱汁的螺肉挂在她的舌尖,再将手中的空螺壳倒转,用嘴对准螺壳末端又轻轻一吸,依她说的,螺壳内外的味道已尽入口中。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十分生动。“嘬、嘬、嘬”的吮螺声,节奏分明,时缓时急,引得我们姐妹也迫不及待地想尝上几颗。
等真吃起来,才发现吃螺蛳是需要技巧的,对没有吃过的人还真有难度。我憋红了脸吸了好几下都吸不出来,还把两手、脸、胸前弄得都是汤汁,只能望螺兴叹。再看旁边妹妹,也是吸得气喘如牛,都吃不到一粒螺蛳肉,她狠,鼓着腮帮,想把螺蛳壳咬碎了直接吃出肉来,看她急红着眼的样子,母亲哈哈大笑。她拿出几只筷子,给我们一人一只,教我们用筷子把螺蛳肉往螺蛳壳里捅捅,再使劲吸,就出来了。

母亲边教我们吸螺蛳肉,边告诉我们这道菜的做法。因为螺蛳是生长在泥水中,壳上长满了绿苔,肚子里有很多的泥和小螺蛳,所以要反复搓洗螺蛳壳,外壳搓洗干净后,在大木盆装满清水,将螺蛳放进去养,等螺蛳吐出很多泥后,再换清水搓洗,然后再用清水养,就这样一遍一遍搓洗、换水,要用好几天的时间,螺蛳才能吐干净肚子里的泥和小螺蛳。等螺蛳里里外外都洗干净后,再剪掉尾巴,剪掉尾巴是为了容易吸出螺蛳肉,剪了尾巴的螺蛳还要滴点菜油再养一会,才可以下锅。炒螺蛳得用铁锅,炒起来发出很清脆的沙沙声,悦耳动听。用大火先把铁锅烧热后,放油,油烧热,加入拍碎的大蒜,姜丝,红辣椒,翻炒两下,加入螺蛳,继续翻炒。随后加入酱油、醋与黄酒,加水,盖上锅盖焖煮,待到大部分螺蛳盖子脱落后,放点盐,就可以起锅上桌了。母亲说得头头是道,但她却从没亲手做过。记忆里,她喜欢读书,善于女红,却很少做菜。那天,母亲很兴奋,边吃螺蛳边与我们说“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典故,说“田螺姑娘”,不过母亲说那是好吃懒做之人的美好愿望,是不愿努力之人的自我安慰,因为生活中是不会出现“田螺姑娘”的。

老洲地处长江边,境内池塘沟渠,星罗棋布,都是适合螺蛳生长栖息的地方。所以我们那会儿,吃螺蛳是无需花钱的。想吃,在水边摸一圈,就有了一碗。遗憾的是,小时候被家人管得严,从没下水摸过螺蛳。不过经常看见人拿着篮子在水边摸螺蛳,很轻松,一会儿功夫,就是半篮。
春天是吃螺蛳最好的季节,老洲当地有句俗语叫“清明螺,赛只鹅”。清明,一个冬天蛰伏在泥土中的螺蛳钻了出来,此时螺肉最为肥美。如今,这个时节,在任何的夜宵排档,都能吃到炒螺蛳。偶尔经过夜宵排档那条街,都会被空气里带着螺蛳土腥气的麻辣香味呛到。看到摆在路边的塑料桌上,一盘盘炒得通红的螺蛳,自然地会想到母亲,想到那会她在时,街上还没有这样的夜宵排档,心里有点酸楚。再也看不到她吃螺蛳吸气嗍嘴的样子了。我至今都没学会用嘴嗍螺蛳,无法享受从螺蛳壳里吸出螺蛳肉来那滋味,偶尔被朋友拉去吃一次炒螺蛳,都是借助于牙签,便有点兴味索然,常常吃几粒就放下了。

有天看中央台“厨王争霸赛”,有道菜是厨师把螺蛳肉从壳中挑出来,把肉剁碎,拌进猪肉末,再把混合后的肉泥重新塞进螺蛳壳里,加高汤红烧。这种做法我没吃过,不知味道如何,但肯定是比单纯的炒螺蛳丰富很多。这种做法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茄鲞,简单的食物被任意繁琐创造,哗众取宠,流于形式,失去了食物本真味道,也失去了享受美味的乐趣。
还是很怀念那些简单质朴的食物曾经给我的味蕾安慰,怀念螺蛳这普通食物曾经给我的鲜美记忆,那些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出我们视野的人或事,都值得我永久地怀念。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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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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