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著泽
八百里皖江,走不完看不尽的灵山秀水锦绣如画,唱不完听不厌的黄梅戏曲调风情万种。漂泊异乡的游子,歌喉一展,就会找到“两眼泪汪汪”的同调老乡。听惯了黄钟大吕的燕赵慷慨悲歌之士,也许会斥之为柔媚无骨的纤靡之音,乃至于充耳不闻甚至于不屑一顾。因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自古而然,一江春水向东流的鱼米之乡虽不乏干云的豪气,但婉转缠绵的黄梅曲调却实实在在是皖江文化中永不凋谢的灵性之花。
当今的黄梅戏早已成为紧步国剧京戏之后的地方戏大剧种而闻名遐迩了,但它在发展壮大、吸收影视等现代传媒的表现手段丰富自己的同时,也丢失了原本质朴、清新、醇和、悠长的原汁原味也是不争的事实。老观众的叹息声不绝于耳,得焉?失焉?一代名优严凤英、王少舫已是昨日黄花,谁人能承衣钵?万人空巷的盛会唯有在记忆的舞台上灵光闪烁。
我们偶尔看过市县剧团“送戏下乡”的演出,对观者寥寥而日渐冷落的场景常常黯然喟叹,脑海里总会显现出三四十年代以及解放初期黄梅戏“草台班子”在家乡演出时的盛况。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正、二月间,膏庾的土地尚睡眼朦胧,正是家乡四时最为闲暇的时光。送走了上元灯,而农事开犁尚待时日,精力旺盛的父老乡亲们便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开心的节日——看戏。 看戏先要请戏班子,正规班子要价太高请不起,便请“草台班子”来演,我们这里请的多是贵池县茅坦乡的久负盛名的“草台班子”。先定好每场演出费后再约定演出时间,同时在街道或人口集中的繁华地带搭好简易的露天戏台。十几天甚至一个月的戏唱下来,戏班子所有的家底也就亮光了,乡亲们的戏瘾也算过足了。一年繁忙的农事也就开始了。 当时黄梅戏有有三十六本轴戏,即大戏。每场唱一本正轴,外加一两本折子戏,即小戏,叫做“一轴两折”,俗称“四围两找”。白天下午一时、晚上七时开演,风雨无阻。每场须四、五个小时。通常唱的大戏有:《天仙配》、《乌金记》、《牌刀记》(即《小辞店》)、《孟姜女》、《荞麦记》、《罗裙记》、《莲花庵》等;小戏有《打猪草》、《小放牛》、《打豆腐》、《蓝桥会》、《打城隍》、《点大麦》等。 唱戏也有戏规,那就是不能犯讳。如第一场开演时,照例须演《珍珠塔》,因与其他大戏相比,他是喜剧气氛较浓厚的一出。寓“开门大吉”,皆大欢喜之意。首场禁演《梁山伯访友》,终场不能唱《蔡鸣凤辞店》。因为这两出都是令人叹息的悲剧,放在首尾不吉利,这就是所谓的“前不访友,后不辞店”。另外还忌讳唱《乌金记》,因该剧有强盗在赌场被缉拿归案的情节,为嗜赌者所不容,因此这些曲目都只能在中间上演了。 在演出期间,戏迷与演员之间结下不解之缘的事屡见不鲜。那时的演员几乎都是男性,戏迷对名角的痴迷绝不亚于现今狂热的“追星族”们。如四十年代初,有个演小生的名角叫王长明,唱做俱佳,容貌姣好,吸引了不少女性戏迷。家乡一女性戏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其眉来眼去;又如三十年代初,老湾街道附近一大家闺秀,被绰号“小闹子”的名角小生迷倒,竟与他在茅厕里暗通款曲被捉,结果闹了一场大风波。甚至演出结束,戏班子走了,村子里个别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也神秘失踪的逾越之事也时有发生。 还有一唱旦角的小方,生性温婉,又天生一副金嗓子。凡他主演的戏都被他演绎得缠绵悱恻,余音低回不绝,因而颇得老年女戏迷怜爱,结果两位老奶奶争相认他为“干儿子”,生活上对他体贴入微,濡煦过于己出。 还有一些小伙子,也与演员友情甚笃,虔诚学戏,因此会唱几出折子戏的大有人在,有时还作为票友上台“打炮”(临时顶替或客串)。在戏班子走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唱上几折过过戏瘾,也算是对战争阴霾下朝不虑夕的灰暗日子聊作舒慰吧。特别是萤光点点的炎夏纳凉之时,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乐此不疲,真是唱戏成风。 晚上听戏,也给正在暗中相恋的妙龄男女赐以大好天机。他们借看戏为由,在台下暗送秋波,会意心许之后,便溜出戏场,到野外树林或庄稼地里,上演他们自己“戏”了。天为幕,地为床,麦被托起嫩娇娘,故而民间戏称为“爬麦地沟”。 那时正轴剧目多为悲剧,只有小戏以喜剧见长,且都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演员做苦戏时都真切细腻,扣人心弦。唱腔或哀婉低回,愁肠百结;或凄怆高亢,撕心裂肺,都极具感染力。观众浸淫其中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替古人担忧,甚至大放悲声的亦不乏其人,手帕或衣袖如同水洗一般,真是“涕泪满衣裳”。 “锣鼓响,脚板痒”,有时戏唱到半夜,冷白的月亮斜斜的挂在西天,夜凉如水,冻得观众直打哆嗦,小孩子们早已在大人怀里或腿上进入了梦乡,父母便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裹在孩子身上,自己冷颤打个不停,就是不舍得回家,有的给尿憋得小肚子生疼也不愿意离场,生怕错过了精彩的片段。 如今,坐在电视机前打盹的老人们,回味当年只剩下几许甜蜜几缕惆怅了。 (著泽附记:拙文根据已故乡贤左忠应老先生的回忆录中相关材料及本人的点滴感悟融合而成)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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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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