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顺
江河奔流不息,流唱政声美德,蕴育历史文化。
明代官至浙江布政司都司的邑人钱如畿,因路经麻溪河王家渡,见行人往来不便,便决定在此捐资建桥,以造福乡邻,桥造好后,百姓感戴其恩德,因名之“钱家桥”。枞阳长河下游的“三江口“,江岸渡口南至池州乌沙夹,江流湍急,清代嘉庆年间邑人方氏捐资设义渡,置救生船,安排水手,负责来往摆渡。道光年间,枞阳诸多文人为之题诗、撰联,以志胜地。
河湖港汊星罗棋布的水乡泽国之枞阳,河岸渡口比比皆是,而私募造桥或捐设义渡的贤士达人,不计其数。这些闲美风物、感人故事记载于地方史志里,流传于百姓的口碑中,又潇洒飘散在风中——
时至深冬,长江已进入枯水期,水位见退的江面风平浪静,但江边的渡口比往日更热闹。由于开始进入腊月,再由于今年炎夏那场百年未遇的洪涝,铁铜江心洲与枞阳县城之间的轮渡上客流量大大超过往年。清晨,当对岸杨棚及小县城的厂房宿舍在雾气中隐现时,这边江心洲上进城的人们一拨又一拨的聚集到渡口旁,只等渡船驶过江心向岸边靠近。争渡,争渡,常年生活在铁铜洲上的老百姓,日子与渡口密不可分。
2017年元月1日,枞阳县铁铜洲王家渡。58岁的何家文讲述了他与王家渡长达40年的往事。
40年前,18岁的何家文从铁铜农中高中毕业后由于家境困难放弃了复读考大学的梦想,开始拜师学木匠,每天跟师傅在对岸的枞阳城关上门给人家做活,几年后“出师” 、独当一面,就娶妻、生子,长年在江州与县城之间穿梭,每天早出晚归,不仅对城里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就是对路途上的沟沟坎坎也一清二楚。在何家文的记忆中,40年来王家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开始是大一点的木船,一次只能载十来个人,后来是水泥驳船,一次能载二三十人,再后来是钢质机动船,一次能载两百人,如今渡船由原来的一艘增加到对开的两艘,船上除了载人,还可以载小轿车。”何家文面容清癯,说话慢条斯理,他所描述的渡口变化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到现在,正是与改革开放同期。早些时候,担负王家渡摆渡业务的渡口所在地的行政村,到了80年代中期,由于发生了一次大的翻船事故,淹死了五六个人,引起了上上下下的全面重视,渡船由县航运公司与铁铜乡政府联合经营,也就是这个时候水泥驳船改为钢质机动船。当然渡费也由早年的五分、一角,涨到现在的两三元了,翻了两十番,毕竟乘车买票、过渡付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每天从洲上过渡进城的人除了采购日常用品的,如电器、家具、建材等,大多数像何家文一样长年在街上做手艺或者务工的,还有上街卖蔬菜瓜果的。铁铜沙洲上土质疏松湿润,很适合庄稼生长,农户利用自家种植蔬菜瓜果的有利条件,同时养殖家禽猪仔,又利用其基肥作为庄稼的肥料。这种完全使用基肥种植的菜蔬,再加上不沾农药的原因,很受城镇市民的青睐。但由于种植产量有限,再加上菜农上街需要不菲运输、过渡费,菜蔬的价格相对也有所提高。
在铁铜江心洲守着土地种庄稼的都是妇女与老人,男劳力像何家文这样常年在街上做手艺或者务工的也只是一部分人,大部分都在外地他乡大城市,毕竟在那里的收入高得多。不少人积蓄了一些钱后就在城里买房安家了,只是偶尔的清明、春节时才难得的回老家,一年到头再也不多回来一趟,因此真正还住在洲上的人也渐渐少了。提起铁铜,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隔江渡水的,不方便呐!
何家文一家依旧还住在铁铜洲上。他有三个子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一个儿子还在读大学。由于妻子身体一直不好,又要照顾还健在的父母,他一直在枞阳街上做木工活,由最初的替人家打衣厨、书柜之类,到现在给人家新居装潢,铺地板、镶饰门窗等,一年收入除了应付一家开销,勉强有一点点盈余。但因为上有老、下有小,有限的一点积蓄还得留着今后应急,至今也没有在街上买一套商品房。何家文有自己的想法,即使等到父母百年以后,他也不会在街上买房子住,那时候他可能在洲上种种小菜了,不再像现在天天在洲上与街上之间穿梭,那样一年到头还能省得不少的渡船费。何家文说他喜欢洲上的自然环境,而实质上似乎有一种热窝难离的情结。
长江沙洲多由江沙淤积而成,据史料记载,明代中叶铁板洲(因首起一墩,柘树丛生,故名柘树墩)出水,随后逐渐扩大,百姓相聚而来,结茅而居,垦荒而食,并四周筑堤防水。铜板洲出水,渐与铁板洲合二为一又是后来的事。
一则民间传说被何家文如数家珍:明代熹宗皇帝赐柘树墩之地,为相国何如宠夫人的菜园地。但无论如何,那时的江洲与江对岸的距离比现要宽阔得多,那时的渡船比现在更简陋得多,这些包括何家文在内的洲上人绝对没有多想过。何家文自诩是何宰相的后裔,虽然洲上的居民姓氏繁杂。
如今洲上的住户一年比一年渐渐少了,许多房屋也无人住居了,但树木更加粗壮葱茏,沟渠里的水更清更亮,每逢春天油菜开花的时候,洲上的人常见一些城里人不约而来,仰望头顶上一片葱翠的树荫,张臂扩胸,作呼吸清新空气状,然后眉飞色舞、情不自禁的呼啸,侃侃而谈、头头是道,建议在洲上发展生态休闲旅游,或者索性在这里买地建房,真正过上“世外桃源”的生活。但是一说到隔山容易隔水难,他们立马显出一副望洋兴叹的样子,或者异想天开的设想着,希望在江心洲与对岸建一座桥梁。
渡口是河流的纽扣,渡船是连接其间的纽带,抑或活动的桥梁。江面上来往如梭的船只勾勒出一幅世俗烟火,同样寄托着人们的困惑、思索。因此,渡口的此岸和彼岸,一个地域的发展史就是岁月中一道抹不去的风景,足以让每一个局内或局外人洞察过去、洞悉未来——
2016年夏天,长江中下游遭遇了一场百年未遇的洪涝灾害,铁铜江心洲在日益暴涨的江水中飘摇欲倾,一时间洲民们举家搬迁,常年依赖土地创收的家庭土地失收了。灾后重建,人们还是回到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洲上,千方百计为养家活口着想。
文化解读我们从什么地方来,民意诉求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政治解决我们怎么走。“从2017年元月1日开始,对全县三个江心洲渡口实施行人过渡免费通行。”何家文兴奋地介绍枞阳县政府年前作出的决定,这条消息对于不是在洲上生活的人无关痛痒,对于常年在外的洲上人也只是百十元钱的好处,但对于何家文一类每天在洲上与街上早出晚归的人或者那些菜农来说,一年至少要节省三四千元支出。
对于政府的情意,很多洲民们与何家文一样都心知肚明、有口皆碑,因为减免过渡费无疑是减轻江心洲民众的经济支出,变相为其增资增收。但在高中毕业的何家文身上自有比其他洲民略微明理之处,那就是对事事能往深处想,他知道与过去的一些政策一样,政府的这项举措正传递了一种信号,一种理念,一种情怀,那就是“改善民生是大事,赢得民心是大器”!
而减免渡费的良性循环与后续效应何家文等也已经有所想:过渡免费通行了,来江心洲休闲观光的人就会多起来了,不久的将来,这里可望成为生态旅游区;过渡免费通行了,就可能有很多企业来洲上投资办厂了,譬如创办一家家上规模的养老服务中心什么的,还可以开发无公害蔬菜瓜果种植、加工基地等;过渡免费通行了,更有可能吸引对面城里的人来洲上买地建房,居家养老了,不一而足。
“集市散了,暮色中,人们踏上了归途。我坐在路边,望着你荡着小舟,横过幽暗的水面,斜阳闪耀在你的风帆上;我看见舵旁伫立着你静默无声的身影,突然间,我看见你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不再歌唱,我大声呼唤你,渡我过河。”印度诗人泰戈尔《渡口》中的诗句,已成为每一个在铁铜洲上生活工作过的人美好的记忆。
历史与记忆一样美好。在铁铜洲南面的长江中,是太子矶,初名罗刹矶,相传南朝梁太子萧统于此编著了《昭明文选》,不假良史,因文而名;在铁铜洲北岸的达观山之巅,传为汉武帝南巡时亲手挽弓的射蛟台,为民除害,千古雄风;在铁铜洲东北的对岸古为“吕蒙城”,往下的江口,因水系源于古时的舒境,名为舒口,明代大理寺少卿方大镇上疏朝廷,准此建成舒口,设置漕粮仓与盐仓……为民请命,心忧社稷。
历史还将记下许许多多。
江水时涨时落,江岸时高时低,历史风云迷离让人难以考据,只有沙滩上一粒粒金黄的沙子在阳光下安详沉静,诉说历史的沧桑巨变。而每一个渡口,则是守望江河的眼眸。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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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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