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寒夜,小村麦园早已睡了过去。唯有塘缺边那台小柴油机子还在“突、突……”地向塘外口吐着冰冷的塘水。哦,这机子的咳嗽声分明在告诉我:快过年了,又该打塘鱼啰!
没有睡意的我,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儿时生产队过年打塘鱼的情景。那时,村里几十户人家的小房子,一团和气地挨挤在一块,分不出亲与疏,只是按上下地段分成了两个生产队。小年一过,两位队长坐到一起,在抽着相互递过来的几支廉价烟的过程中,就敲定了全村300多口人过年的鱼事。
在打塘鱼前几天,队长就早早的吩咐人把闲置在队屋里的几只老腰盆驮到塘边浸泡,让缝隙自动闭合。
打塘鱼当天,每位撒网师傅身后都配一撑篙手。二人一前一后,分立于腰盆头尾。一当渔人看准那块水域,撑篙人身如猿猴,两手紧抓竹篙,屁股极快地往下一沉,腰盆如同行进中的车子,被稳稳地停在水波涟漪的画面中。那渔汉子左手如牵牛般的拧紧网绳,右手揪着张开的网脖子,身子猛然来个向后近似180度的侧转。只见那手中网儿瞬间飞到几丈开外的水面上方,开出了一大朵“水上奇葩”。眨眼间,那一大团褐色的“花”,又消失在波光粼粼中。塘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个个脸上都写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我们这帮熊孩子更是在急不可耐的等待中,恨不得要爬上腰盆,去帮那渔师傅快点收网。可渔人没有半点顾及到岸上人的焦灼心情,只顾悠闲自在地吞云吐雾,偶尔的只是轻抖着几下网绳。大家都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何用意。突然,渔人的手像是触了电似的,双膝紧贴腰盆沿口,扭曲着身子,像是站在井口沿边使劲地往上提水。正当网中的鱼儿快要拎出水面时,渔人立即吐掉烟蒂,奋力一声高喊:“起哟——”“啪,啪啪……”。被网进腰盆里的各种鱼儿都在作那最后的徒劳一搏,企图逃回那快乐的老家。
四只腰盆在十多亩口面的水塘里摆开了“四面埋伏阵”。别看那些鱼儿平时性情温顺,一旦危及到它们生命,也会跳出来向你表达一种不满和愤恨。挤在塘埂上看热闹的我们见了,一起扯着嗓门,朝着水塘,一阵阵地“哦……嗬……”齐声呐喊。喊声越大,跳出水面的鱼儿也就越多。那场面恰似过年滚锅里爆跳的炒米。更有几个手痒的害鬼,捡起石块,朝着跳跃的鱼群就是一阵乱扔。大人们见了,忍不住地笑骂道:“嗬嗬,这些小孬子们,一个个都乐狂了胫子!”我们一听,闹得更欢,整庄子都在欢腾了。
偌大的水塘里,看似布下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阵”,还是防不了那些刁滑的鱼儿逃脱。折腾了半天之后,这些精灵们便将脑袋埋进了塘底淤泥中,任凭你在它们身上网来网去,就是逮不到。深谙鱼性的几位渔人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息。最令渔人头痛是一种“破网”能力超强的“?4?6鱼”。这鱼头小嘴尖,身体圆润细长,在水里素有“破网高手”著称。一口水塘里只要有几条,你的网具就会被它们留下几个报复性的口子。

那时塘鱼,鲢子居多,这是队长特意安排的。除了用来祭祖,还有就是讨个“年年有余”的好口彩。当然胖头、白混、鲫鱼、扁鱼也不少。鱼种春季投放,自然养殖,不喂食料。鱼食主要依赖拴在塘边几株百年古树下的十几条耕牛残存的粪便,各家淘米洗菜等残留的下脚料都是它们生存之物。这些鱼的生长情形如同那个难苦年代的孩子,虽说清苦,倒也养得细嫩、白胖。
被鱼压得很低的腰盆刚一靠岸,孩子们一拥而上,把卸鱼路口一下子堵得严密无缝。“小鬼姐(方言)们站远点,别把路拦着!”队长黑着脸,没好气地呵斥着。
我们的稀罕还没看到,哪个肯让开?两位队长只好边推“人墙”,边不住地嚷道:“往后站……哪个再拦路就扣他家的鱼!”这一喊还真管用,总算是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鱼路”。
分塘鱼,又是一个别样的场景。队长为每家每户逐个地从一只布袋里摸着阄子,一边打开纸团,一边高声报号:“叶旺家1阄子,立斌家2阄子……”会计埋着头,一边哔哩哗啦地拨弄着算盘,一边按人头计算着每户应分得的鱼数量。我拎着两只大腰箩,焦虑不安地站在父亲的身后,眼睛总是离不开那几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青混子身上,心里不断地念叨着能有个好运气,分条鱼王解解馋。那些透着银光的鱼儿被倒在地上,堆积成一座“鱼山”,鱼山外还层层叠叠地码放了一圈杂鱼。两位队长,一位报号,一位掌秤。两个社员拿着铁锹不停地往篮筐里撮鱼,直到掌秤的队长喊声“好!”方才住手。

队长忽然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哦,轮到我家分鱼了。我家三代九口所分到的鱼,将两个箩筐装得满满的。更令我高兴不已的是如愿以偿地分到了一条“鱼王”。我提着头尾都露在箩筐外的鱼王,歪斜着身子,吃力地往家走。
掌灯时分,队长的大嗓门仍在寒风中隐隐约约地飘荡着。此刻,我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队长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更是浓郁而温暖的年味……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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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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