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乐飞
连云港,我去过,在海边。这名字有连接云天的气势、胸襟、胆识。在大街、小巷、海堤上行走,我似乎也年轻了,有一股傲视天地大海的豪迈之态,豪放之情。
张家港,在江边,离大海很近。这地名,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雕刻着中国家族文化的符号;有“长”“弓”在握,蓄势待发的劲头,不愧为是沿海和长江两大经济开发带交汇处新兴的港口工业城市,中国实力最强县。在张家港行走,既能嗅到古老村落的烟火气息,更能感受到现代城市的日新月异、繁荣繁华。
源子港,距老家不足五里的老集镇。这名字有水乡女人的柔弱,男人的胆怯,如我爷爷一生守在这港湾,手拉罾绳,任鱼罾时起时落,不管是满是空。而我却依然惊奇鱼市里叫不出名字的雪白干净、活蹦乱跳的江鱼;依然向往街道里刚出锅的黄灿灿、香喷喷的油条;依然担忧粮站大门前运粮工人从停泊在河岸的船里扛起麻袋“哼哧、哼哧”的背影;依然留念邮局门前绿油油的邮箱——递送我青春飞扬的信封。只要路过,那寻古的眼神,怀旧的思念总是很难收拢。尽管它早已失去“港口”的功能、失去早市的喧闹热闹。而今,她如一位寂静的留守老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汤沟河水春涨冬落、流西流东。
据枞阳县志载:明洪武年间(1368——1398年),桐城县东南乡(今属枞阳县)设马踏石、源子港、六百丈巡检司。
巡检司始于五代,盛于两宋,金及西夏也有类似设置。元因宋金遗制,所设巡检司主要为州县所属捕盗官,另有京师、沿海、蛮夷地区的较特殊形态。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方的非常设组织,其功能性以军事为主。源子港、六百丈地处桐城县(含枞阳县)东南偏僻一隅,面临长江水,背靠陈瑶湖。岛屿相峙,台地相连;河沟相通,芦苇相摇;鸡犬相闻,罾网相立;地达百里,湖泽深藏。源子港是汤沟河通江口岸,船帆林立,渔火相顾,稍显繁荣富饶气象。大凡殷实富庶之所,也是藏污纳垢之地。流氓地痞,强盗小偷无不昼伏夜出,扰民滋事。此地前是水天一色、大江汹涌,后有湖汊滩涂、芦丛柳岸。居县衙有百里之遥,偷鸡摸狗的些微小事谁奈它何。巡检司里有一二职员据守,想必也是案几上的花瓶——摆设而已。那时没有指纹签到,脱岗有薪,谁愿意在这偏僻孤寂处有所作为?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尽职尽责?书写乡村历史是平民,是一无所有、饥寒交迫的平民。厚实而沉重的村庄历史在它的落难处、落荒处。源子港,史册有名,是荒瘠荒凉的记忆,是心碎心酸的哀叹。
枞阳县志又载:洪武八年(1375年)太祖朱元璋颁召天下,设社学,县境设源子港、六百丈等7所社学。
社学,可追溯至元代。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朝廷颁令:凡各县所属村庄以五十家为一社,设社长一人,"教劝农桑为务",并设学校一所,择通晓经书者为教师,农闲时令子弟入学。明洪武八年(1375)朝廷下令各地立社学,延请师儒以教民间子弟。正统元年(1476年)朝廷令提学官及府县官对社学进行扶持和监督,社学中品学兼优者,可免试补为秀才。源子港在明初曾设社学,亦是陋巷僻野里顽童稚子的幸事。但寻遍十里村落、翻遍家史典籍,明、清时期,这里学而致仕、功成名就者鲜有一人;社学遗址何处?去问江浪、去问湖水吧!“陈瑶湖里的母猪——自拱自食。”最有地域特色的俗语,也不知是从哪一个年代说起的。人伦道德教育,智力智慧开发必须填饱肚子,要有独立生存的地域环境和安全环境。在陈瑶湖末梢,背临源子港而围堤圈埂的江家圩、乌泊圩内尚存几十口名曰“龙潭”的池塘,现在还是深不见底,久旱不涸。这是洪水破堤、水漫家园的见证。生存在水网地区的先民遭受洪水的灾难,比战争更残暴、残酷、残忍。临水而居的先民是智者也是愚者,临水而居的村落兴是江水、衰也是江水。三公山下狭窄的丘陵地带,宽阔的水网地域怎能孕育文化的参天大树、知识的茂密森林?“文不过南乡,武不过东乡。”这是地域特色的标签,把东乡人的彪悍,南乡人的儒雅刻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曾翻《桐旧集》,后又读《枞阳风雅》,明、清时期,这一带地域的诗人少之又少。但有一首诗让我眼前一亮,心生暖意。
《过王家套》
扁舟一叶出乡关,百里行程指顾间。
薄日轻烟袁子港,乱弹疏柳老洲湾。
涛声并落三江水,帆影齐收两岸山。
客底风光殊不恶,此身翻比在家闲。
诗人方根机,生于清初,生平不详。想必先生也像桐城文派的先贤大儒一样越白荡湖过汤沟河东进西出、南下北上。读罢此诗,真想造访先生,询问源子港那时模样。袁(源)子港、老洲湾、王家套,家乡村庄、老街浸洇在先生诗意的砚墨里,有书生气,有文字味。这村庄有大江、大河滋润,或早或晚也一定能孕育出诗意的花,结出诗意的果。
民国3年(1914年),在源子港兴建万安闸,此为县境沿江第一闸。但这闸经不住江浪的冲撞,倒了,坍塌了。是倒在民国政府的的尔虞我诈中,坍塌在民国政府不为民作主的氛围里。那条石在一层层江沙江泥的堆积中渺无踪影,几千年,几万年以后,我们的子孙考古挖掘,又是瞪起疑惑迷惘的双眼:我们的先人怀抱长江,在长江里死亡,在长江里新生。只有最高大、最坚固的石质构件不会消亡,如我们先人的灵魂,在一次次水毁家园的灾难中站立起来,恢复劫后余生的烟火人家。水退了,人又来了。再筑堤,再种植。重新建房,重新唤醒炊烟弥漫;重新结网,重新安罾,重新招来鱼市繁华。
闸,其闸门有木闸、石闸之别。我们的先人从锯木闸起步,到凿石闸的火花碰撞,历经几千年的磨难和梦想,都让桀骜不顺的蛟龙冲撞得灰飞烟灭。万安闸,虽有万家安澜之希期,确无万家安宁之实况。唯有新中国真正地站起来了,在距源子港三、四里的河口江岸构建起钢筋水泥之闸,才锁住了蛟龙,锁住了洪魔。
村村通公路如网,接通了上街头、下街头,连接着每一家园落门庭。早市的喧嚣虽然消失,但呈现的是一街的安静祥和;曾经的狭窄拥挤已经留存在历史的云烟里,但现在是一街的清洁敞亮。从门庭橱窗里还能窥视小街深处的烟火气象,从逼仄局促的房屋里还能嗅觉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计划经济的酸楚辛辣。我想放慢脚步,在这圩堤上的老街里捕捉先人从捕鱼为生到筑堤农耕的身影,录下先人从捋下袖口、裤管到站立街头吆喝买卖的声音。他们挪动的艰难艰辛的脚印、他们一刹那间转身清晰而模糊的背影,都是一部乡村文化史、经济变革史的记忆。记住这记忆,才有高于现实的梦想架构,才能召唤我们的子孙后代仰望高处、远处。
上街口有一潭(古时河堤溃破冲的塘,俗称龙潭),潭水清亮,岸上小楼倒映其上,好一幅浓缩版的美好乡村图案。老街,有这一泓潭水相依、有美丽村庄相伴,又相得甚欢、相映成趣。源子港现属老洲镇源潭行政村,源潭,这名字清爽,有意蕴。潭水晶莹,自有源头。
明年通车的G347一级公路在上街头擦肩而过,铜陵市江北港新区建设港口的蓝图与下街头毗邻,是天意,是地缘。源子港,藏古意,着新韵,指日可待,必有气吞江河气象。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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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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