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乐飞
祭祖,是过年年事的主题。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是接祖宗回家过年的日子。乡村俗语:接祖或接祖宗。
按照乡俗就是给在埋葬于坟墓中灵体的灵魂接回家,接回到有血统或有血缘关系的子女或后代子孙家中团聚,享用人间烟火及食宿。其时间长短,全国各地不同,枞阳地域都是在腊月二十四晚接祖,到正月十五或十六送祖。一接一送,是对先祖的感恩,是对先祖的怀念,其仪式是隆重的规范的。马虎不得。
这一天,在我们生产队,我家最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父亲一边陪人聊天,一边用他们带来的红纸裁成条幅书写接祖宗用的“牌位”。记得有一年,父亲把自家的“章氏历代祖宗之神位”写好贴上,也把全生产队二十几户人家的“牌位”写好放着,忙着出门办事去了。父亲刚走,邻居王大爷就拿着红纸来了。母亲说,小孩子父亲写好了,你随意拿吧!王大爷见是清一色的“历代祖宗之神位”字样,说这和你家的不同,没有写上他“王”姓的字,怎么行呢?王大爷说不行,吴家、李家大伯肯定也不行。待父亲回家,太阳快要落山了,父亲向他们解释,这样写可以,贴在你家就是你家祖宗牌位,贴在他家就是他家祖宗牌位。省两个字,我不在家,是怕你们拿错,那才是笑话呢!他们还是说不行,这是对祖宗的不敬、不孝。父亲拗不过,只好重写。
现在想来,虽觉温暖,也觉悲凉。如今,这样的“牌位”没人再写了。读书的,远走它乡;在家留守多是老人和女人,他们只会张口懒得动笔。更何况,这偏僻的乡村,寻一支毛笔,一瓶墨汁该算“古董”了。现在的“牌位”是木板雕刻的,又近似复古,但不是自家请木匠做的,是在市场上买得,户户通用。我秉性执着的乡亲父老,他们大多隐居仙境,不知知道否?
二十四接祖宗,父亲很认真。晚饭前,父亲早早的把堂心的大桌挪开点,两把大椅子放在上首,其它三方放长条板凳。后把大桌子、大椅子、茶几擦得干干净净。母亲把煮好的鸡、鱼、肉还有生腐什么的五碗菜摆在桌上。大公鸡卧在碗里最显眼,脖子是伸直的(竹签在里撑着),头昂着,鸡冠红艳艳的,似乎还要为过年再乐一次,唱一首歌哩!酒杯三个,茶杯三盏,新筷子三双。父亲为老祖宗斟酒、倒茶。一切就绪妥当,父亲在屋角烧纸,在屋外放鞭炮。父亲磕头、作揖最认真、最规范。他先牵牵袖口、拉拉衣角、掸掸拍拍身前身后的灰尘,像现在电视里类似的镜头,程序一道都不少。看他磕头有板有眼的模样,我直想笑,平时那么严厉严肃,一副为我独尊的派头,我们兄弟做一点错事,就罚跪在青石板上。今天你也向老祖宗磕头下跪了吧!还那么点头哈腰。我抿着嘴,才没笑出声来。母亲教我们小孩子磕头,还唠唠叨叨地说些吉利话,许下新年的愿景,祈求祖宗保佑。
祭祀祖宗结束。父亲把酒杯、茶盏、筷子移至茶几上摆放,到正月十六“送祖”后才把这些器具收起来。母亲把鸡、鱼、肉类的大菜端进碗厨收藏好,待祭祀日再用。在过年期间,父亲每天早晨起床梳洗完毕,就是给老祖宗的酒杯斟点酒、茶杯续点茶。逢单日(大概是初三、初五、初七……)的早晨或晚上宴请老祖宗吃饭。说是老祖宗在家过年,不能让他饿着,这样他可随时能吃点喝点。
人,一过“不惑”,极易触景生情,见事生情。老父亲已作古多年,言传身教的一整套祭祀祖宗的方式方法,已经被我们删繁就简只是“意思”一下了。自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在我们兄弟家生活。记得去年老母亲在我家过年,腊月二十四日晚接祖后,不无愧意的与母亲说起现在祭祀祖宗的简单草率。86岁的老母亲一反往日的偏见,有点异乎寻常的认同、认可。似乎城市逼仄而开放的空间也捋顺了她往日执着而固执的理念,淡淡地说:都是做给人看的。这高楼大厦的,老祖宗晓得来?这些事,你还知道点。他们(指我的兄弟们)在那大城市,楼房还高,也没法张罗这些事哦!母亲愈显淡然淡漠,我愈觉愧疚内疚。母亲固守七十多年的乡村老屋情结、七十多年的乡村乡事乡俗,我们这一代人生生地把它割断。小年夜,儿时乡村的小年夜,又在眼前叠现。
祭祖完毕,开始吃饭,俗语叫:过小年。
过小年夜也是灯火不熄,亮至天明。说是恫吓黑夜里的魔鬼、威慑远古的年兽。都是大人逗小孩子说的,谁能见过?儿时,望着这如豆的灯火,也曾异想天开,思绪飞翔:灯,夜夜都这么亮着,多好!不就是天天过年,日日温饱。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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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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