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乐飞

    鳢鱼的别名，亦名乌鱼、黑鱼。我们老家俗称柴鱼。《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本草纲目》载：鳢首有七星，形长体圆，头尾相等。细鳞，色黑，有斑花纹，颇类蝮蛇，形状可憎。南人珍食之。又说：道家称之为水中怪物，迷信的人忌讳它。

　　此鱼性野，狂傲，善跳跃。早年，曾见乡村老媪把跃至河滩、埂头的乌鱼用手杖拨至水里，甚是好奇。

　　前些时日，妻在市场买来乌鱼。小外孙一见便嚷：“怕！好怕！”我们只好把它放置隐蔽处说：“这是乌鱼，等会杀了吃。”他一脸的疑惑：“是鱼？这家伙，黑。嘴大。”是的，乌鱼面目可憎。那犀利的眼神，喷射的都是敌意，与谁结了仇恨似的；那尖而扁的嘴像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都是进攻的架势。

　　老农也不喜欢它。它仗势欺人，贪性十足。池塘里小鱼、小虾都被它吞下，成为嘴中美食。它若占尽天时地利，半斤以上的大鱼也能囫囵裹腹。

　　可恨之人亦有可爱之处。乌鱼也是，它有人性的闪光亮点，人们又称它为孝鱼。

　　据传：雌性乌鱼产卵后，双目失明多日，不能觅食，嘴巴自动张合呼吸。卵孵化成幼鱼后，其幼鱼不知不觉间便游入鱼妈妈的嘴里。有的幼鱼从两边鱼鳃游出，幸运活命；有的幼鱼便被鱼妈妈吞食，无辜死去。当鱼妈妈双眼复明后，为弥补食子之痛，雌、雄性乌鱼便尽心尽力保护剩下的幼鱼。直到幼鱼长大，另立门户。

　　听村里老人说：从前，村里有钓鱼者，在田畈湖里乌鱼窠(老乌鱼饲养小乌鱼)钓得一尾乌鱼。回家在屋前的“水跳”石板上剔鳞破肚，刚把鱼肚剖开，准备抠肠。那乌鱼一摆头，一弓腰，一翘尾，跃入水中。隔几日，钓鱼人又去原地钓另一尾乌鱼，钩落钩起，乌鱼又上钩了。谁能相信：甩上岸的是他上次钓起的已经肚破肠流的那尾乌鱼。钓鱼人骇得七魂掉了六魂半，丢掉鱼竿，撒腿就跑，再也不敢钓乌鱼了。要知道，村庄边的池塘离湖里的乌鱼窠有三、四里的路程。虽有河塘、水沟相连，但有二、三道坝埂阻隔。是什么让受如此重伤的乌鱼尚能越过一道道坎去护佑自己的骨肉？

　　但凡奇人，都有奇术，奇术之人且具真味。乌鱼也是。虽黑但肉白、肉嫩、肉鲜。烹调是美食是美味，是营养佳品，还有给患者伤口消炎之作用。

　　前些时日，身体不适去看医生。医生说，身心虚脱，无大碍，吃点补品就好了。妻便在饮食上费了一番功夫，她以乌鱼为食材，隔三差五的做上新花样。真是爽适可口，食之不厌、不腻，开胃开心。特别是那一碗清熘乌鱼片，汤色晶莹清澈，肉片润滑飘逸。洁白细腻的肉片宛若落水的栀子花瓣，或沉或浮，或荡或摇。看它那心旌摇曳的模样，便让人身安气闲，心往神驰了。

　　所谓美食，无需花哨，只求本真；所谓佳肴，无需珍馐，只求家里寻常。

　　妻做的清熘乌鱼片，简单、快捷。取一尾二、三斤重的野生乌鱼，去鳞，剖肚，清洗内脏，置切菜的木板上。去头，用刀从鱼脊背切开，就是两片洁白透红的鲜肉。然后用刀轻削，大小相等、形状各异，薄如纸厚的块片。直把鱼肉削尽，唯看刀上功夫。再把这无皮无骨，无卡无刺的肉片放入盆里，倒入适量的山粉揉捏拌匀。后用筷子搛着放入沸腾的锅里。此刻，鱼片还有乌鱼的野性，窜上窜下，撞东撞西。后据各人喜好，再撒些许佐料，如青葱、姜片、碎青菜叶。粗鲁莽撞的野性顿失，如一位面颊矫情的少妇隐入帷帐——一锅汤纯肉嫩的清熘乌鱼片就成了。

　　有一次，在朋友家做客。也有一碗清熘乌鱼片，主人是把黑木耳相搭配，我没品出它的妙来。黑白相混，乱了清新、雅致的气场、氛围；木耳硌牙，咯噔、咯噔地响，少了唇、舌的润滑细腻。乌鱼“河中之王”，取得鱼片，何须山野草木为她点缀——这不玷污了她冰清玉洁的胴体？

　　在饭店，在宾馆，酸菜与乌鱼搭配的火锅，曾也常吃。是大菜且价格不菲，我也说不出它的好来。一锅酸菜乌鱼，形是乱而无章，色是黑白不明，味是酸辣难辫。乌鱼素想“鱼中珍品”之誉，让它与酸菜同流合污，真的亵渎了它一生的风骨与傲骨，玷污了它独来独往的修行与修炼。

　　在家乡，酿乌鱼也是一道古老的名菜。大概是制作工序繁琐，家庭主妇难有闲时操作。只是口口相传，从未见过本真面目。据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黄镇将军回故乡。他要求地方领导不要铺张浪费，只做些豆腐、生腐、山粉圆子之类的家乡菜。领导过意不去，便想到家乡野味——乌鱼，遂让厨师做了一道将要失传的地方菜肴——酿乌鱼。此菜也是把乌鱼肉削片块，包裹剁碎的黑猪里脊肉为馅，包成卷像饺子状。清蒸，起盘，将蒸鱼卷的汤汁配佐料淋洒在鱼卷上，一碟形、色、味俱佳的家乡菜如一盆花绽放在故乡的餐桌上。枞阳多湖，多湖滩。湖滩上多黑猪，湖水里多黑鱼。两“黑”相染，生乌黑，生乌亮。黑鱼、黑猪的组合，如农民兄弟上春晚，把乡情乡景表现得天真烂漫，把乡俗文化演绎得淋漓尽致。是精粹，是精华；是绝技，是绝妙。将军若知现在美食盛行，一定会为家乡这道原汁原味的小菜做一次宣传广告。

　　偷得清闲，和妻齐上阵，也做一盘清蒸酿乌鱼，压压心火，润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