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虎平
钱澄之(1612~1693),初名秉镫,字饮光,一字幼光,晚号田间老人、西顽道人。汉族,安徽省桐城县(今枞阳县)人。明末爱国志士、文学家。钱澄之自小随父读书,十一岁能写文章,崇祯时中秀才。南明桂王时,担任翰林院庶吉士。诗文尤负重名,与徐元文有书信往来,《与徐公肃司成书》曾披露顾炎武偏激的一面。王夫之推崇他“诗体整健”。著有《田间集》、《田间诗集》、《田间文集》、《藏山阁集》等。
清初的抗清志士中,不少人都是当时比较著名的诗人。他们在当时影响很大,作品也流传甚广。但由于清廷统治者的禁毁,后来就很少有人提到,甚至湮灭无闻。钱澄之就是其中的一个。
钱澄之七岁时即从舅父读书,十六岁应乡试,中第四名。后随父往游南京,应举不中,与陈子龙、夏允彝、钱木秉诸名士结交。崇祯即位之初,整顿朝纲,定逆案,逐阉党。几社、复社兴起,继武东林。钱澄之与同邑方文、方以智等人,同主桐城坛坫,与阉党余孽进行斗争。方苞《田间先生墓表》记载:“有御史某,逆阉余党也,巡按至皖,盛威仪谒孔子庙,观者如堵,诸生方出迎。先生忽扳车前往而揽其帐,众莫知所为,御史大骇,命停车,而溲溺已溅其衣矣。先生徐正衣冠,植立昌言以诋之。驺从数十百人相视莫敢动。”大灭了逆阉余党的威风。澄之疾恶如仇,“由是名闻四方。”澄之与阮大铖有世谊,但阮谄附阉党认魏忠贤为义父,澄之因此对他极为卑视。南明弘光朝建立后,阮窃据要职,大兴报复,澄之也在搜捕之列。他变姓名,逃往嘉兴,隐藏在钱木秉家中。
不久,清兵攻下南京,重申剃发令,为了反抗清廷的民族压迫,人民纷纷起兵,“剃发令朝下,相顾为发悲。三吴同时沸,纷纷起义师。”(《三吴兵起事答友人问》)乙酉八月,“嘉兴民揭竿起者数千人。”(《小腆纪传》卷四十七)钱木秉毁家充饷,澄之也参与组织领导。兵败之后,钱木秉投水自杀,澄之妻方氏也携幼子,抱弱女,沉江而死。澄之对抗清义师的失败,对亲友的壮烈牺性,非常悲痛,有一首名为《悲愤诗》的长篇五古,记述此事的始末。“南渡失国柄,二竖履皇都。”痛斥马士英、阮大铖奸党,祸乱朝政。“撤兵防上游,坐视扬州屠。”清军攻打扬州,南明弦光朝不仅不去救援,还把长江沿岸防备清军的部队也撤回,以抗挡内讧的左良玉的部队。结果清兵很快打过长江,攻下南京。“可怜佳丽地,士女成涂炭”,清兵在南京大肆杀掠。“我友报韩切,义旗倡三吴。”钱木秉等人倡义师,起兵反抗。“兵力虽不敌,志己无完躯。”虽因敌众我寡,义兵失败。钱木秉也以身殉国。“抚尸哭一声,痛绝还复苏。”诗人悲恸万分,但是,“事败志勿渝”,他决不向清廷低头,仍然继续奔走,坚持抗清斗争。
这时南明隆武朝在福州建立,澄之闻讯后,立即奔赴。“崎岖两月,始抵闽关。”(《拟上行在疏》)在其师黄道周的推荐下,澄之被任命为延平司理。但其后不久,隆武朝在汀州被清兵灭亡。澄之因公外出,幸免于难。他隐匿于乡下,并再招义兵以抗清,结果未成。这时,南明永历朝又在广东建立,澄之再由闽入粤,“间道宵奔”,“备历厄苦”,(《初至端州行在第一疏》)于永历二年十月,到达肇庆。永历三年,澄之参加了永历朝的考试,被授为庶吉士,后又迁编修,知制诰。当时,“凡大诏令悉秉镫视草。”(《小腆纪传》卷五十五)澄之也思有所作为,屡上书言事。这期间,澄之有许多诗记述了永历朝政事。如《放诏歌》描写了永历三年,永历帝颁布亲征诏书,大大鼓舞了民心士气的情景:“亲征诏草已一年,亲征诏书今始宣。诏下百官同拜舞,即时雷动边廷传。诸将接诏勇十倍,南军奋臂威争先。”澄之本人的欢欣鼓舞之情,也活跃于字里行间。但是永历朝内部党派斗争十分激烈。澄之为救金堡事,被大学士王化澄忌恨。澄之见事不可为,又有病,遂乞假,于永历四年秋离开梧州去桂林,与留守桂林的瞿式耜过从唱和。后又碾转回归故里,于永历五年冬十二月,回到家乡。此间,澄之改今名以逃避清廷的搜捕,并曾祝发为僧,号西顽。
此后四十年,钱澄之多半时间隐居家里,躬耕读书。他曾筑庐于田野中以居住,因以“田间”为号。他还多年亲身参加田间劳动,有许多诗篇都描述了劳动的生活,著名的如《田园杂诗》。这组诗比较全而地描写了澄之“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的隐居生活。在劳动中,澄之得到了农民的多方面的帮助,与农民结下了较深的情谊。如:
秉耒赴田皋,叱牛出柴荆。耒耜非素习,用力多不精。
老农悯我拙,解轭为我耕。教以驾驭法,使我牛肯行。
置酒谢老农,愿言俟秋成。
老农不仅教他种田的技术,还常与他一起喝酒畅淡:
临舍有老叟,念我终岁劳。日中挈壶榼,饷我于南皋。
释耒就草坐,斟出尽酒醪。老叟自喜饮,三杯兴亦豪。
纵谈三国事,大骂孙与曹。
有的农民还提醒他不要忘了读书,以致荒废学业:
道旁一老父,颦蹙前致辞,言儿筋力薄,稼穑非所宜。
诗书虽不尊,犹是祖父遗。如何舍夙业,自甘辛苦为。
多谢父老言,此意君未知。
澄之参加农业劳动,“自甘辛苦为”,不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更重要的是为了砥砺气节,并逃避清廷的注意。清初许多遗民,如广东番禺的屈大均,江苏徐州的万寿祺,河北永平的申涵光,都曾亲身参加田间劳动,并有诗记述自己的情怀,经过较长时期的亲身劳功,澄之的思想感情也起了一定的变化:
奋身田野间,襟带忽以散。乃知四体勤,无衣亦自暖。
君看狐貉温,转使腰肢懒。
认识到劳动对人生的重要,开始摆脱一般儒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轻视稼穑的陋习。在其它诗文中,澄之也多次表达了这种认识。《夏日田家作》中说:“民生食为本,要在四体勤。盛夏岂不渴,良苗独欣欣。我苗既以长,我草亦以耕。南村稻何早,今晨已食新。”自己亲身劳动的收获,吃起来感到“新米饭极香”。在《西田庄记》中,澄之教导自己的后辈说:“吾所望于子孙者,读书课耕而已。”又说:
“且劳固可习筋力,习之既久,虽弱者亦强。”当然,澄之他们毕竟和一般的农民不同,以学问诗文闻名于世,即使隐居躬耕,也不断有人前来拜访请教。《田园杂诗》中也描写了这种情况:
驾牛东皋上,有客问我《经》。我牛依田转,客亦随我行。
请问大易旨,此理不宜听。干卦冠潜龙,遁世去其名——
顾客且安坐,我牛不肯行。
一边驱牛耕田,一边侃侃谈《易》,真是别有一番情趣。钱澄之对经学很有研究,对《易》与《诗》功力尤深,晚年曾着《田间易学》、《田间诗学》二书各十二卷,他对此二书颇为自负,曾说:“平生怀抱,毫发未申,惟少有著述,妄谓足传。四十年心血,尽于《诗》《易》两书,颇发先儒所未发。”(《与余诠庐》)二书后被《四库全书》收入经部。两书成后,他又著《庄屈合话》一书,合《庄子》《楚辞》二书为之训释。他在自序中说这是:“以《庄》继《易》,以《屈》继《诗》,足以转相发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盖澄之丁明末造,发愤著书,以《离骚》寓其幽忧,而以《庄子》寓其解脱,不欲明言,托于翼经耳。”可谓深得澄之用心。
钱澄之在当时更以诗文著称。韩炎说他“诗歌古文满天下。”(《田间先生八十寿序》)他有《藏山阁文存》六卷,《藏山阁诗存》十四卷,《田间文集》三十卷,《田间诗集》二十八卷,还有《田间尺牍》《所知录》等,数量众多,为时人称誉。当时诸选本,如钱谦益《吾炙集》选澄之诗独多。陈维菘《箧衍集》开卷第一人第一首即是澄之七古,卓尔堪《明遗民诗》录诗百首以上者仅杜浚、屈大均、钱澄之三人。后来雍、乾时,刘大木魁选《历代诗约》,于清初只录钱谦益、吴伟业、王士稹数家,而澄之也被选入。由于澄之诗中多记清初史实,特别是南明隆武、永历两朝的时政,对清廷多有揭露、攻击,因而在编集时,许多已不敢收入。即使如此,已刊行之《田间诗集》等书,在乾隆时仍被列入禁毁书目中,因此其流传大受限制。诗话行也很少有人提及。道光年间陆蓥《问花楼诗话》中有一条说:“‘谁怜灵武麻鞋叟,老向空山拜杜鹃。’潘次耕赠桐城钱饮光句也。饮光着有《田间易学、诗学》,盖诗人邃于经者。其书东海公(徐干学)为刊传之,版久逸也。”是因潘耒诗而提到澄之,又仅仅提到澄之的经学,可见其诗文久已无闻于世了。到了光绪末年,才有人从传抄本的《藏山阁集》谋付印,于宣统年间刊行。因此,许多文学史著作根本不提钱澄之一字。近年来专论钱澄之诗文的文章有了几篇,但有的论定澄之为清初“次要的作家”,有的会把《藏山阁集》误以为就是《田间集》。这种状况显然与钱澄之在清初诗坛上应有的地位,是很不相称的。
左虎平2015.8.11於芜湖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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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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