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力向前行，自得无穷趣

　　——《大明御史左光斗》代序

　　张扬

　　含混而汹涌的街市声浪仿若被吸走了，午后的清静近乎虚幻。家人仍在午睡，蓦然惊醒，起身，沏茶。茶是陈茶，舌尖上漫着焦味，倒也提神。此际，硕大的玉兰花如洁白的灯盏藏在密不透风的厚实绿叶中，黄澄澄的枇杷耀眼地挂在枝头，潮湿而凉爽的气息从窗台丝丝倾入……这初夏午后，阴阴的，有着山林独坐只可意会般的美妙。

　　想起乡友思球兄嘱托，于窗前凝神写几行字。此刻的他，在逶迤而来浪花飞溅的长江之滨，在山水相依藏风聚气的古城里，一如往常走笔，抑或行走在白云悠悠野鸟振翅的乡间采撷风中遗落的传奇？

　　忆得思球兄拍有一帧照片，人立古树旁，身后背景是成片绿茶，以及投射过来的明亮光线，连衣装都泛着灿烂金色。生得俊朗，双目炯炯，人有静气，不喜高谈阔论。以家乡言，斯斯文文。斯文之气，约摸生性使然，抑或读书所致。山光水色悦人，人处山水之间，可得几脉灵气。亘古弥新的长江经由枞阳，润泽着山川田畴以及居于其间的子民。鱼龙争跃，舟来楫往，浪花卷起复又散去，善感多思之人，幽幽目光越过江河湖泊，越过茂林修竹深山。

　　在明月江声中，在风移影动里，写诗，写散文，写小说……谢思球心有所系，孜孜以求，用文字排遣青春的悸动，纾解心灵的困惑，表达对茫茫人生，对历史，对文化的思索与探问。他的写作，大概因了个人志趣，偏重文史内容，如写枞阳历史文化人物，如写徽州史上重重桎梏中的女性，如写风云突变中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

　　写散文的谢思球是博采多思的，写小说的谢思球是酣畅淋漓的，如白首说书，神完气足，唾沫四溅。作家早年阅读、行走体验与所处地理环境，对其后来写作或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十余年前，谢思球游历徽州，边走边叹，写就另类视角的散文集《徽州女人》；二十多年前，血气方刚之际，谢思球如受催眠，由南往北，只身辗转至沱河岸边，探访史书记载里的垓下，在西风猎猎中寻味历史与现实交织出的沧桑与吊诡。

　　文学创作殊于学术研究，但若以地域文化度量，谢思球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大明御史左光斗》与之前的文化散文集《文章之府老枞阳》所写的，正是皖江文化范畴，而《徽州女人》是将笔触伸向徽州文化圈，长篇小说《大泽乡》写的则属淮河文化中的人物与事件。

　　对故土人与事的知根知底，于作家而言是天然得势，亦是创作压力。不吐不快，不写不休。如写文化散文《血性周潭》，谢思球笔下流露出对枞阳东乡的亲近和熟稔。又如对载之史册的左光斗，谢思球同样近水楼台，亦存有创作压力与责任。方苞名篇《左忠毅公逸事》之后，鲜有书写左光斗的大部头文学作品，谢思球写完电视剧本《大明御史》，继而创作出长篇小说《大明御史左光斗》，冥冥中暗合着接力、暗合着薪火相传。谢思球屡访枞阳横埠镇大朱庄，走走停停间一次次怀想铁骨铮铮、能干之臣的往事与风采，在曾经血雨腥风又云收雨霁历经数世纪流变的时空里吐一吐气。由左光斗这样的人物出发，由一颗清白的心灵出发，可以窥见谢思球所要打量，并穿越时空与之心神交流的人物，是有高标与文化等级的。

　　朱光潜在《谈文学》中写道：“文艺到了最高的境界，从理智方面说，对于人生世相必有深广的观照与彻底的了解，如阿波罗凭高远眺，华严世界尽成明镜里的光影，大有佛家所谓万法皆空，空而不空的景象；从情感方面说，对于人世悲欢好丑必有平等的真挚的同情，冲突化除后的谐和，不沾小我利害的超脱，高等的幽默与高等的严肃，成为相反者之同一。”在文学创作上，谢思球的视野是跳脱的，关心地域文化中的人物和现象，却不以地域为藩篱；以心灵史来观照、贴近时代风云中的人物，却不拘泥于对个体命运的悲悯。

　　小说是作家创造世界的形式与载体，其创造的世界的繁复与深邃，有赖于其内心世界的丰富性与见识的独特性。难以想象心灵贫瘠与思想苍白乏力的人能写出佳作。枞阳文风郁郁，人文故事厚积，少时即耳濡目染的谢思球，吸纳、酝酿、构造，以至于近十年来，屡有作品问世并为国内文学期刊所刊登。随之而起并日益见重的，是其写作声名与影响。

　　波光淼淼的白荡湖畔，坐落着蔚然深秀的浮山，晋梁以后，尤自唐宋以降，文人名士纷至沓来。浮山遗存480多块摩崖石刻，其中“着力向前行，自得无穷趣”刻句，颇合肩扛重任的谢思球探索之状。前贤名家光彩照世，譬如桐城文派。青衫不见，风流往矣。今日种种求索与着力，在文脉延续，在新境地开辟。

　　二0一八年五月于合肥

　　(张扬，《安徽商报》编委、橙周刊主编，安徽省写作学会副秘书长、皖江文化研究会合肥分会副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