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新华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在阁楼整理旧物时,不经意间,发现旮旯里躺着一只灰黑色平碗状的东西,拿起一看,哦,原来是一只落在尘埃里的有线小广播。
我小心翼翼地掸去岁月的浮尘,碗状的底部露出一个如酒瓶盖样的磁铁石,底下粘连着一块麻将牌大小的紫铜色线圈。翻转过来,“碗”内中心位置有一个圆形锡焊点,似明月照天涯。这银白色焊点,又如一只可爱的小手,牢牢地抓着一根约两厘米长的金属棒子。我试探性的用手拨了拨这“棒子”,“嘭嘭”,响声依旧,仿佛就是浓缩了当年飘荡在村子上空中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如果要想听到庄子以外的声音,在未有收音机之前,只能靠有线广播。一根电线通过电线杆连到家里,在堂屋的竖柱上,挂一个喇叭,直径有大碗的碗口那样大小,一根铁丝从喇叭背后出来,叫地线,插入土里。广播声音小了,就往地线上浇点水,声音就变大了。记得每当午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广播下,一边静静地听着广播里的节目,一边吃着没有多少油盐下肚的中餐。
那时候的有线广播和电话还没有专用线,而是“一线两用”,颇有今天大都市路上的车辆按单双号限行的味道。这广播每天分早中晚三次定时开播,每个时段大约90分钟左右。开播时,电话一律给广播让道。电话更是奢侈品,只有公社里的干部们才有资格使用。大部分群众,可以说是与电话无缘的,只有极少数有门路的人,才可以在公社蹭到电话打。若要打电话,须等待广播结束。如果在广播开播时段,你强行的摇着电话拨打,除了能在千家万户的广播节目里留下一阵“沙沙”的干扰声外,最终还是带着一种懊恼与失望的心情,无奈地撂下话筒。
当我们偶尔能听到通过区里广播放大站插播的区长或书记的讲话、通知什么的时候,广播似乎已经普及到每家每户了。这也是村里人能听到身边最大的领导人声音的机会。
在广播还没有普及到一家一户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对着这那一根根来自县城方向的电线杆子发呆。不明白,一根根修长而伟岸的电话线杆子是干什么用的?夏日里,那上面流淌着一道道“鼻涕”似的黑漆,经毒辣的太阳烘烤后,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味道。每根杆子上面装有多个如白鸽状的磁瓶,那绵延起伏的电线,就是被这些“白鸽子”牢牢地衔在杆子顶端。这望不到尽头的铁丝线,如一道长长的战地铁丝网,割裂了广袤的田野、跨过了弯弯的河流,越过了高低起伏的山峦,也掠过了我们小村的上空。
说来也巧,恰逢其时,村里归来了一退伍军人。他不光穿回了一身令人羡慕的威武军装,还带回了一只神奇的有线广播。他用这只小广播,给小村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
夏日的晚饭后,那只广播,成了我们一天中最美好的期待。夜幕降临,人们扛着一张张凉床、躺椅、凳子,拿着一把把蒲巴扇,陆陆续续地来到村后那块叫着“狮子球”的坡地上。这狮子球,是先人依据村子前后山势地形走向而得名的。据说,在先祖田间公(即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诗人钱澄之)时,被劈成了一处花园。后来,我所在花园村民小组也是依此而得名。
有着军人情怀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借着手电的光亮,麻利地把一根竹竿顶部绑着铁丝钩子挂到头顶的电话线上,又将另一段连接广播电线上的铁丝插入地下,固定在竹竿中间的那只广播就传来了“五星红旗沿风飘扬,胜利的歌声多么嘹亮……”激昂而雄壮的开始曲。后面还有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各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县内新闻之后,就是大家喜欢的戏剧与歌曲。最后是县内天气预报。尽管天气预报时常出现不准,不过,大家骂归骂,之后还要继续听下去的。
最搞笑的是,遇到干旱季节,那广播因接不上地气而导致地线传导阻滞,声音飘忽不定,或如蚊子哼哼。这时,那“兵叔叔”就会笑呵呵对着我们说:“小鬼姐都来,快把尿浇到地线上!”说也怪,那广播地线喝足了一群童子尿液后,声音立马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一片笑声过后,大家继续听着广播。
“……因特纳雄内尔就一定要实现!”这悲壮的结束曲,在星空中久久地回荡,似乎要把小村的人带到那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而不懂音律和意境的一些年轻人,扛着凉具,踏着歌声,只顾把清凉和愉悦带回家。
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广播逐渐被收音机取代,人们不再担心听不到自己喜欢的声音。然而,有线广播,作为一个时代最普及的传媒平台,确实影响了几代人。可以说,我的祖辈、父辈和我,都与有线广播有着一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小小广播,曾陪伴着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我至今还能哼得出那些已经远去了歌曲与戏剧段子,都是从有线广播上学来的。有线广播虽然构造简单,没有今天的音响设备那么高端大气、迷人华丽,但从未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我从一个懵懂的儿童、少年,到成为广播的忠实听众,再到后来市县广播电台的骨干通讯员,回顾自己的每一步成长经历,都与广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已是花甲开外的我,藏在内心深处更多的是,要感激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那一代代广播人。他们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个有缘人!每当忆起这些,心里倍感亲切与温暖。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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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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