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梦见父亲和他的小赶网。
“赶网”是什么呀?或许一些年轻朋友会这样的问。其实它是农耕时代一种常见的微型捕捞渔具。其名字的由来,恐怕与它那种特有的捕鱼方式——“赶”有关吧。又因为这网使用时一直是撑开的,故在一些地方又把它叫做“撑网”。
“上山三天烧,下河三顿烤(方言读kao,煮的意思)。”这是儿时常听老辈人说的一句古老乡谚。这里除了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一层意思外,还有一种对勤劳发奋的人褒奖意味。
赶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实在无法去考证。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相信,这东西肯定是有不少的年头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便捷的水中求生存工具,不仅给一代代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同样也见证了先人谋生手段中的智慧!
当然,这种网只能在浅水滩涂的地方使用。网起来的几乎都是些小鲈沟子,小黄姑鲳子,屎鳑鲏之类的小杂鱼。至于能否网到那些生存在深水之中的鲶鱼、鲫鱼、弯钩钉等上色鱼,那要看你的运气好不好了。
父亲的赶网,一直都是自制的。一张网,父亲几个雨阴天就可以织成。网织好了,还得“浆”网。浆网的原料,既不是桐油,也不是染料,而是猪血。那时候,小镇食品站天天都要杀猪,父亲花上一包烟的钱,买点猪血回来,兑水后,连同网一起入锅,烧把火,煮一下,让其充分浸透,再拿出来挂在长长的竹篙上晾干,那网也渐渐的变成褐红色。我曾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用猪血呢?”父亲神秘地说:“猪血附着线上,能让线收缩变结实,既不易褪色,又易于网在水中下沉;二是猪血的腥气重,能吸引鱼;还有一点,就是乡人相信猪血有辟邪功效。”
浆好了网,父亲再来到一户有竹园的乡邻家里,递上几支烟,讨几根拐杖粗细的竹子。(那年头,有句流行语叫做:香烟是介绍信,酒杯是大印。)竹子拿回家,父亲将其斩头去尾,取两根约2米长的中间段的竹竿,经稻草火熏烤成金黄色后再弯成弓形,用细麻索将网边串起来,固定在四个竹子端点,成“乂”型网骨架;另选一根稍长些的竹竿,弯成近似三角形作驱竿,不出一个时辰,一副赶网就这样大功告成了。当然,还有背在身后的那只敞口鱼篓,也是父亲自己动手破篾编织的。
在我的记忆中,打赶网既是父亲一种讨生活的方式,也是他的一大爱好。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背起心爱的小赶网,去村前几口水塘或圩内沟渠边转悠一圈。
记得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的某个星期天,这也是我最早见到父亲打赶网的一个场景。
那是一个仲夏时节的午后,闷热潮湿的空气,悄悄地将厨房水缸外面涂上了一层水渍,八哥鸟扑腾着黑白相间的翅膀,在水边尽情地冲凉,病退的祖父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慢慢地睡去。父亲点燃了一支江淮烟,吸了一半,抓起了一顶灰黑色旧草帽戴在头上,背着赶网,匆匆地出了家门。
我好奇地尾随其后,父亲身着短裤,光着脚,一步一步地挪动在波光潋滟的塘口。父亲每拎一次网,须前移几步,让那三角形驱竿与赶网在水里始终保持着一种倒“八”字形。父亲右手里的驱竿,仿佛是握着一把特制的“菜刀”,在水中边切边神奇地移动着。说也奇怪,别看那些贪玩的小鱼儿,平时把你浸在水中的双脚啃得丝丝的痒,经父亲驱竿一赶,似乎都很听话,顺着父亲的手势径直地朝网中钻。没等驱竿靠近网边,父亲的左手猛的一内收,网底刚一出水,在一阵鱼儿蹦跳与水滴的混合声中,白花花的食指大小的鲈沟子,和银元大小的屎鳑鲏相互缠在一起。
父亲的左手只是将网轻轻的抖了抖,那些出水的鱼儿,瞬间便成了生产流水线上的产品,哗哗啦啦地滚落到靠网墙的一角,挤成了一个鱼团。接着父亲一个侧身,再将网角出口对着篓口,轻抖了一下赶网。这时,鱼篓里又是一阵哗哗啦啦的蹦跳声。
“嗬嗬,这一网就够煮一碗了!”我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父亲摇摇头,示意我莫要大呼小叫。这样会把鱼儿吓跑的。
我心领神会跟在父亲身后,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用心体会他的一举一动。觉得水中的父亲像是在和谁比试着一种耐心。
当我们来到塘后梢一处流水潺潺的溪口时,父亲一网拎起来,竟是几条活蹦乱跳的一拃长的鲫鱼和一条筷子长的白混子鱼。父亲连忙将那未成年的混子“扑通”一声,送回到塘里,只留下了鲫鱼和一些泥鳅。
这一次,或许是天气要作变的缘故吧,鱼儿变得极不安分,不到半个时辰,就网了半篓鱼。那时没有冰箱,这么多鱼也吃不了。除分送一些给了左邻右舍分享外,父亲还让我给村里那位五保老人“聋爹爹”送去了一碗。那聋爹爹接过鱼,一个劲儿地对我手舞足蹈,嘴里不住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清的感谢话。
父亲打赶网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鱼儿繁殖的季节他很少出去网,二是碰到生产队当年投放的混子、鲤鱼等鱼苗一律放回。
父亲的赶网,逮到的虽然是些小鱼小虾,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让我们隔三差五地吃上这种肉质鲜美,不用吐鱼刺的小鱼,已算是一种不小的口福了。
令人唏嘘的是,农村土地实行承包到户后,化肥、农药、除草剂被滥用,河流山塘水质遭到不可逆转的污染。晚年的父亲从村塘里网来的鱼,已煮不出当初那个味道,鱼刺坚硬如针,吃起来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进入新世纪后,一些利欲熏心的人,更是昧着良心,通过种种不正常的途径,获取了电瓶捕鱼器。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干起了灭绝鱼类的勾当,昔日塘里的那些小麻鲈沟、痴不罗、黄姑鲳子统统都不见了,父亲的赶网从此被束之高阁。
一张赶网,网住的是鱼,网不住的是岁月;一张赶网,网住的是记忆,网不住的是乡愁!父亲离开我们快十年了,往事如昨日。年节聚会,一家人围坐一桌丰盛的菜肴旁,总觉得少了父亲当年那一碗小杂鱼……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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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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