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和平

    乡下春初的农历二三月间，微风的清晨，爱早起的人，除了感受到丝丝凉意，看到薄薄轻纱似的雾气，听到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之外，先前还会经常听到这样一种声音：“走沟里～照沟走～牵之走沟里～撇之走沟里～牵之上拐～哇——！”

　　这样的声音，现如今已经极少听到，但并没有绝迹，偶尔也会响起。以前的清晨，有时候往往会有好几处，同时在不同的村庄地头响起，嗓门不同，吼叫的内容都一样。

　　它响亮，高亢，带有乡农的野性味道，又有教书先生的那种严厉，肃然，威重，那就是乡下用牛的老把式在驯牛。

　　在我们这里的乡村，驯牛，让它遵从人的意志去耕田耕地，叫“告牛”，也叫给牛“开告”，像新生入学叫“破蒙”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告牛”，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一件农活，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动作，却并不是人人都会。一个村子大概也只有一两个告牛的行家。一般人虽说也能将就着把牛“告”会，但是与行家所“告”的牛是没法相比的。一般人“告”出来的牛拗[ào]里拗巴的，不好用，行家“告”出来的牛，谁用着都顺手，这就是老大的区别。

　　上等会告牛的农人都很清楚牛的秉性，他们在给牛“开告”之前，要对牛进行一番仔细的观察：一般来说，牛在一岁两个月到一岁半，经过三个“社日”，穿好鼻子装好牛牶[quàn ，牛鼻木]之后，是最佳开告时机。黄牛水牛都差不多，但是水牛起码要够上三尺二寸身高才行。黄牛身材可以小一点，但也要看牛的身子骨可结实，柔弱一点都不行。有经验的人会从后面将牛猛地一推，牛很快站稳，就可以“开告”了。

　　准备工作是从选地开始的。

　　“告牛”的地最好是沙土地，松软一点，又不能太松软，也不能太板结。太松软，达不到告牛用力拉的效果；太板结，相对很小的牛是拉不动的。

　　再就是牛轭头，牛轭头不要太重，柳树的最好，牛链子也要轻一点的。先在牛的肩膀上套上牛轭头，牛轭头下面用麻辫向两头扣住，两条牛链钩子分别勾住犁攀的两边小槽子，犁攀与牛后脚的距离以牛脚走起来不触碰为宜。

　　这些做好之后，还有一项重要的小事要做：必须在牛牶的左侧细的那一边吊上一个小秤砣，还要拴上一根杵杆，最上等的杵杆就是手车水车上的车拐子，前面正好有一个圆圈，和秤砣拴在一起，后面有一个小把子，由一个人在前面握住，掌控牛头的高低。犁地的时候，牛头是不可以昂得太高的，昂得太高，牛肩膀就用不上全部的劲，飘的。要贴着地半尺以内。所以，“告牛”至少要两个人配合，而且要配合默契，才会达到最佳效果。

　　一切就绪，告牛从天蒙蒙亮开始。

　　告牛人右手扶犁梢，左手牵住牛绳子并握住牛鞭子，随着很响亮很长很夸张的一声“呔嗤——”，小牛就在前面导引人的导引下缓缓前进。第一圈犁过来，告牛人开始不断喊叫：“走沟里～走沟里～走沟里～照沟走～照沟走～……”。

　　到了向左拐弯，告牛人便向左拉紧牛牶上的绳子：“牵之～牵之上拐～牵之走沟里～牵之～牵之上拐～”地重复着大喊，牛在绳索牵引下会不自觉地向左转。

　　同样的，向右转向的时候，告牛人便一边抖动牛牶上的绳子，一边不停地大喊“撇之走沟里～撇之～撇之走沟里～……”前边掌握杵杆的就牵引着牛依照告牛人的意思向前走。若是想让牛停下来，告牛人便大喊“哇——”前面人便让牛停下来。牛要是不走的话，告牛人便用牛条子在牛背上用力地抽一下，牛会负痛继续向前走。

　　第一个早上，告牛人是一刻也不停地喊叫，规矩是告完三分地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还是老调子重弹。告牛人的喊叫声比头一天要稀疏一点，“走沟里～照沟走～”，“牵之上拐～牵之走沟里～”“撇之～撇之走沟里～”“哇——”……

　　到了第三天早上，杵杆和秤砣依然还在，只是掌控的人已经可以让牛自己作一大半主，稍微适当地纠正一下就行了，告牛人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声嘶力竭不停地叫喊，而是有节奏的“呔嗤～”或“特嗤～”，口令声渐渐稀少，人和牛都似乎有点渐入佳境了。

　　第四天，告牛人开始撤去秤砣和杵杆，前边的人也不用了，牛已经基本听懂口令，只是常常走出沟外。直到一个星期后，一头小牛基本上初告成功。也有的牛很聪明，老告牛的人说，有的牛一两个早晨告会的多得很。

　　告牛期间，一般会给牛饲料里加一些豆饼之类的精饲料。

　　开始用初告会的牛，那是要有经验的用牛农人。他们接手之后，初告的小牛会渐渐走得纯熟起来，甚至听到“缩，缩”的口令还会向后退一点，好让人装好犁或耙。

　　一季田地犁下来，小牛不用任何口令，用牛的人只要牵牵或抖抖牛绳子，它会知道向左或向右转弯，很内行地走出你想要的步子来，再也不会偏离中沟，田地里犁出的泥巴条子，一层翻过来压着一层，远远看去，朝田地中间围拢，用老庄稼人的话说，像是一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