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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阳记忆:纺轮悠悠

时间:2019-02-28 11:51:46
陈明华

  “染——大锅哇——”

  “染——大锅哇——”

  旧时的乡村里,时常会听到这种吆喝。接着,就有三三两两的农妇夹着一卷手纺老布围拢过来,问这问那。染布匠人放下担子,把大铁皮桶炉具安放在地上,架上一口大锅,夸赞起自己的染布技术。于是,妇女们手中的老布被一双两尺来长的大竹筷在变换着色彩的沸水染锅里搅一番,或青或蓝或红或黑的老布挂满了一竹篙,孩子们笑了:可以有新衣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靠布票购得的灰纱卡、蓝竹布、花哔叽等远不能满足需要。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在我的家,我的村,我长大后走过的地方,屡见不鲜。这当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谁说“日落而息”?在农村,夜工是最寻常夜景。我的母亲,经年劳碌,除了极炎热的夏夜,其余的夜间都要劳作的,贮谷物,选种子,腌咸菜,纳鞋底,补衣服……说不尽的杂事忙得没完没了,纺纱用的时间最多。

  秋日,棉花一收获,赶制冬衣棉鞋便是当务之急。昏黄的油灯下,微微泛黑但擦得发亮的老木桌上,母亲手把手地教我们这些孩子“搓条子”。这活先是把弹过的棉花(俗称“皮子”),扯成七八寸长三寸阔的片儿,以“条芯”(我们这儿多用猫头刺幼苗做成,笔直,光滑,结实)压在棉花片上,用木锅盖轻按,搓动两次,抽出“条芯”,一根白油条般的棉条子做成了。这搓的力度要把握好,紧了纺不动,松了易散,但这技术孩子必须学会。

  母亲呢?当然是纺线。架好纺车,调好轮线的松紧度,轮线是纺轮和纱锭之间的传动蜡线,与市面上的细米线粗细相当。锭子套在车头系着的众多的布条绳上。锭子中间套紧的柱状“锭葫芦”是精巧物件,长不过一寸,雕成几个伞状曲面,形成3—4道沟槽,打磨得很光滑,直径大小不一,以便调节转速。锭子两端都有斜的螺纹,能够拧劲和收纱。母亲纺纱时,开始总是娴熟地捻一小段,系住包裹在纱锭子上的笋籜,然后慢摇纺棰,轻拽棉条,纱线悠悠而出,随着纺轮顺展逆收,收线从两端向中间叠加,形成一个三四寸长两头尖中间粗的“纱穗子”。这情景曾让我怀疑母亲的手是否可以去村头稻场上变魔术。母亲兴致来时给我们打个谜语:“小白鸡,上山岗,越上越胖。”逗得我们哈哈一乐,瞌睡全无了。

  要织一匹一丈长的老布,也不知道要多少“纱穗子”。吴伯箫描述纺纱的姿态是“白鹤晾翅”,够优美的,但累月做纺纱夜工的母亲是苦不堪言的。纺车的呜呜声里,也有母亲酸楚的歌声,只是不记得内容了,反正有时也跟着掉眼泪。想想父亲因做基层工作的需要,常常不在家,我们兄弟六人要么读书,要么很小还在家呆着,母亲肩上的担子也够重了。夜晚,油灯,昏黄,但还足以把母亲的身影投射到墙上,显得出奇的高大,我幼稚地以为母亲似乎能扛得住世间的一切。

  冬闲的日子,晴好的天气,院子里是另一番景象。松桠夹着柴草的捆儿,堆成一个不算很大的柴火堆儿,俨然一幢小屋。“墙面上”无数松桠的椭圆截面,在太阳下闪着土黄的光,卡缝苫顶的松桠,松针干透,泛着红光,氤氲着松的清香。这“小屋”可比圣诞树更有魅力。那缝隙间就藏着孩子们数不清的秘密;顶上更有腌鱼腊肉,芝麻点点的山芋角;有纳过的鞋底,剪好的鞋帮,糊好的鞋壳儿;其旁还有忙碌的人影……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浆纱的,这是土法织布前不可或缺的工序。一赶早,二赶饱。母亲早已把“摇纱家伙”搬出来了。长方立体的纱床,马凳似的木纱绷,那“纱络子”就是一个缩微版的洗脸架,只是要把长出的那根立柱锯掉,撑档交叉处钻出圆孔,以便摇纱时套在圆轴上。

  母亲麻利地把木纱绷架在纱床一端立柱的鞍形口上,纱穗子则插在纱床另一端两横档的底档上立着的铁条上,一排三个,三根纱头均经上撑档所锯的槽,连接在木纱绷上,悠悠摇转,即成三绺,取下。这样的工作有时也让我们来做,母亲则在灶上烧米汤去了。烧米汤干吗?原是用着浆纱的。这是要掌控火候的,既不能太淡,也不要太浓,半木盆青白色的米汤端过来是需要力气的。看得出母亲重重地放下木盆时,腰身顿了顿,不自然地轻扭一下,然后才直起腰。接着,一绺绺的纱被母亲一一捺在盆里,拧一拧又一一挂在老树叉里横担着的几根光滑又有些泛红的竹篙上,这就是浆纱。

  因为要赶日头,这活要赶在半上午做完,邻居大婶二婶也会过来帮忙的,“用点劲,抬高些。”“这样朝日头。”“把纱牵撑些。”协作劳动的声音溢满了小院。孩子们则穿梭其间,东瞅瞅,西瞧瞧,那老榆树的横柯早已来搭把手了,也就不用担心竹篙会掉下来了。粗大的香椿,摇着一串风铃,咧开大嘴,似乎要逗引孩子的笑脸。

  晾了一日纱,傍晚时也干了。母亲的夜工又来了,依旧是纱床,不过,木纱绷已换成灯笼似的竹纱绷了。套上浆过的纱绺儿,纱头则连在了纱床另一端的套在横轴上的“纱络子”上,细竹竿摇动纱络子,不散不拧、顺直平实的纱线绕满一络又一络,大概一年纺的纱有几十络之多吧,才足以织成几丈棉纱老布,够为家人添几件新衣或是用以做几双老布鞋。夜以继日的劳作,母亲的双手,又不知皲裂了多少血口子,添加了多少针芒锥尖刺伤的印痕,在我眼里已幻化出榆树或是老椿皮的模样。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母亲除了年老体衰的晚年,她的大半辈子的时间都没有中断这种纺织浆洗的生活,而由母亲上溯,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这种纺织缝制在天下母亲手中谁也算不清传承了多少辈,母亲们的疲惫身影也不知在多少如豆的油灯下,在多少人的心头晃动了多少年。

  织麻缫丝在我国是够古老的了。长沙马王堆汉墓的丝绸薄如蝉翼;丝绸之路,更让欧罗巴人充满神往。当然,这些是富贵人的专属,芸芸众生赖以驱寒的织麻,更是存在于洪荒时代。织与火一样催生人类的文明。文明的脚步愈行愈远,终于芦花稻草又为棉花所取代,黄道婆这位伟大的女性又用她的奇技,改变了温暖的方式,温暖又以新的姿容在人间游走,一走就是千余年。

  我不知道四大发明里为什么没让纺织入选,衣食住行,衣居其首,是公允之论,生存四要,唯有“衣”兼具保暖和尊严的双重属性。衣,似乎在宣告:人啊,有了衣,才无需皮毛羽翮。人,不只是要衣食保暖,更追求衣冠楚楚。“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衣,彰显着情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衣,昂扬着斗志。

  物力维艰,方寸布票,一叠布来,为了一个“衣”字,女人男人都曾紧锁愁眉。人们不禁长叹:经纬之纱,在母亲的手中,转过了多少悠悠岁月,穿越着历史的关山烟云。它,曾是那样的让人惊喜,让人感激;但同样也让人酸楚,让人惆怅。纱的步履也曾矫健,又曾蹒跚。纱线带着母亲的体温,温暖了家人,也绞痛着母亲的身母亲的心。直到四十年前的一场春风,母亲才真正地舒开笑容,人啊,鲜衣怒马驰骋于百花之丛。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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