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赋诗曰“虽说毛发技艺,却是顶上功夫。”理发师,农村俗称剃头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一律实行生产队大呼隆生产劳动。劳动大军齐刷刷参加生产队劳动,没有人口外流,所以理发师是常年下队理发。乡亲们半个月理一次头发,日月轮回,从不间断。
我村庄的理发师是一位年近花甲的杨师傅,人们亲切地称他剃头的师傅。他中等身材,清瘦的面容,面带微笑,说话轻言细语,很健谈,性格开朗。理发手艺是远近闻名,一家祖传几代人都是理发为业。
记得小时候,杨师傅下队理发,夏天在村庄找个树下阴凉的地方,工具箱放在一张方凳上,依次摆放好理发工具,将荡刀布挂在树杈上,一切准备就绪。
只要杨师傅一来到村庄,生产队老少就络绎不绝地前来理发,不一会儿几十人就坐在那里等待理发。顿时,理发的地方就成了新闻发布会,说的说,笑的笑,闹的闹,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那年代农村理发,老年人一般剃和尚头(光头),中青年一般剃满发,小孩子一般剃包头圆的短发,女人不理发,老年妇女扎髻角,中年妇女剪二短毛,年轻的妇女和女孩子扎两条马尾辫子。有的人家小孩是惯的,头顶剃个桃子型,脑后留一束鸭尾巴(俗称鸭屁股)。
冬天,杨师傅找一家堂心宽敞明亮的人家,掀开工具箱,将荡刀布挂在人家的大门环子上,在大门口放一张凳子,准备开场理发。理发的人进进出出,一个村庄多则上百人,少则五六十人,一理就是一天不要挪地方。
每当杨师傅进村理发,生产队少数社员总是拿理发做借口,即使头理好了也坐在那里听小道消息,好偷懒多玩一会儿。队长知道后,立马就跑来大声责骂“难道剃个头还有几个钟头吗?”那些人看到队长来了,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走了。
据说,杨师傅年轻时在芜湖干过理发这一行,所以见多识广,他一边给人家剃头,一边讲故事和笑话。往往一个笑话让人捧腹大笑,他自己却一本正经从来不笑呢!
杨师傅理发的手艺好,能说会道,还稍懂点相术。他给上年纪的人理发拉拉家常,给年轻人理发聊聊婚姻大事,给小孩子理发看看相术。
大人是坐着理发,杨师傅将一块白围布系在胸前,左手拿一把胶木梳子,右手握推剪,娴熟地从下往上理,一剪接着一剪。推剪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周围剪好后,用梳子沾水将头发分成三七开,左手拿着梳子,右手拿着条剪,左瞧瞧,右瞅瞅,将头发剪出如意的造型。
接着光毫(修面),光胡须。用小刷子沾点肥皂沫均匀地涂在嘴巴的周围,左手按住嘴唇,右手握剃须刀,娴熟地从下往下刮。杨师傅刮胡须是他拿手的绝活,以手轻,不痛而著称。那刮胡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感觉刀不锋利就在荡刀布上咔嚓咔嚓来回荡几下,再来刮胡须。
掏耳朵屎是理发最后一道工序。杨师傅将老人的头按歪,耳朵对着光亮,一会用粗铝丝制作的小扒子掏掏,一会儿用小镊子夹出一片片耳朵屎,一会儿用细竹棒制作的小毛掸伸进耳朵里刷刷。
理好后用柔软的毛刷刷去颈部的细头发,解下白围布抖几下,双手拍一个响掌,说“下一个来理呀!”
给年轻人理发,一般要听取年轻人的意见,按照年轻人的要求去理发,稍不如意年轻人会叽里咕噜的,说这也不是,那也不好看。这时,杨师傅就说:“小老子,好好好我重新给你修一修,保证你满意哟!”杨师傅对年轻人的理发一般很讲究,不是一概而论的,因“头”而异,因“脸”而异,也就是说,看头型和脸庞来理出理想的发型。
给小孩子理发他坐着,小孩子靠在他的怀里,左手张开五指按着头,右手握着推剪,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就理好了,小孩子不光毫。有的十来岁伢子平时不洗头也不梳头,头发像乱鸡窝似的,梳也梳不动,理也理不顺。杨师傅就说:“小哥哥,上街买点水回来洗洗头,头发成了虱子窝,那梳得顺啰!”
俗话说“手艺人不带锅下乡。”午餐一般按人头数派饭,也有客气的人家主动打招呼在他吃午饭。比如,农户中午有客人,或者哪家有时鲜菜就主动请杨师傅吃个午饭。晚餐一般不在农户家吃饭,除非是农户有特殊情况特意留他作客。由于,杨师傅在我们村庄剃了几代人的头,理了几十年的发,人际关系特别好,主动邀请他吃中饭的人家甚多,有时好几户同时打招呼请他吃中饭呢!
民间流行“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说是二月二理发人生能走好运,美其名曰剃龙头,祈盼婴儿一生吉利平安。剃胎头,顾名思义就是婴儿第一次理发,一般选择农历的二月二这天。
杨师傅给人家的婴儿剃胎头,边剃边说吉利话,“二月二剃胎头,一生吃穿不用愁。”“二月二日子好,剃头又洗澡,一生没烦恼。”农村耄耋之人说小孩子剃胎头不剃眉毛,长大就“眼皮浅”喜欢拿人家的东西。因此,婴儿剃胎头时要把眉毛刮得一干二净。胎头剃好后,人家端一碗三个糖水蛋来酬劳。
剃好胎头,杨师傅根据婴儿的皮肤和长相,给人家娃娃起名字,村庄不少小孩子的名字都是他取的呢!对长相不错的小孩子一番赞扬,什么天堂饱满,地壳方圆,方面大耳,长大有出息等话语。
也有的人家选择二月二日这一天,给小孩子剃鸭尾巴。大人先带孩子去请菩萨,然后剃鸭尾巴,客气的人家请杨师傅中午喝杯把酒。
剃孝头,农村老人去世后,儿子要剃一次孝头,日后,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多不准剃头刮胡须,养深头发蓄胡须以示尽孝,俗称“养孝”。
最忙是剃年头,过年之前所有的男人都要剃一次头,干干净净的过年。他家几个儿子都是理发的好手,那真是名师出高徒。于是,腊底杨师傅父子几人齐上阵集中精力下队,做到村不漏户,户不漏人,若外出有事之人冒掉了,腊底还要登门补剃。对那些病老体弱或抱恙卧床的老人,杨师傅总是热情地登门剃头。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正月十五以前一般不出门理发,待出元宵以后方可出门理发。因为农村流传“正月十五剃头死舅爹爹”的习俗。
杨师傅除理发外还为农户义务割猪子(猪卵子)。农户将小猪仔捉来,双手拎住两条后腿,他用双腿夹住小猪仔,左手捏起猪卵子,右手握剃头刀,先在皮上划一道小口子,接着用手一挤猪卵子就出来了,用剃头刀割下来,然后对创口吐几滴口水轻揉几下,就大功告成。
偶尔还有割狗卵的,但是割狗卵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因为狗咬人哪!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准备一个腌菜的小口坛,农户抓住小狗,把狗头安进小坛口里,割的方法与割猪卵子相同。
另一种方法是,农户将狗夹在大门缝隙中间,狗头朝里,杨师傅在外面,农户拎起两条后腿,割的方法与割猪卵子相同。无论是割猪卵子,还是割狗卵子,那尖叫声震耳欲聋,整个村庄氤氲着猪叫狗吠之声。
农村有的小孩子不乖吵人,大人就吓唬他“你还哭吧,割卵子来了……”那孩子听到割卵子,立马就不哭啦!还有小孩子“犟头”,以为剃头的就是割卵子的,不是哭就不是闹。杨师傅自有一套方法,三言两语就哄好了,服帖帖地靠在他怀里让他理发呢!
家乡有一句俚语:分家如撤户,撤户如邻家。人生无常,世事难料。1976年掀起撤大队的风潮,一个大队撤成三个小大队,杨师傅就不属于我们一个大队,从此就不再到我们村庄理发了。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化雨使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分田到户,生产队不复存在。小街上出现多种经营的个体商店、肉案、豆腐店、建材店、理发店。
杨师傅有一个儿子是第一个在街上开理发店,业务风生水起。随着人口大量流入城市,村庄萎缩,青壮年人相继外出打工,农村只有“386199留守群体”。老人也好,小孩子也罢,大人陪他们去街上理发店理发啦!如今,理发也不只是男人的专利了,农村女人也开始理发啦,而且女人理发、焗油、染发成了理发的主要业务。
岁月荏苒,日月如梭。随着工作的调动,举家进城,退休后常住在深圳与东莞,理发师也随之频繁地更换。发型由当初的儿童发型到青年三七开的满发,再到中年的站发,直至退休后的短发。
但我更多是怀念六七十年代理发的情景,只要杨师傅一到村庄开场理发,那谈笑风生的场面仿佛就在昨天。那年代,那岁月,剃头不仅仅是理一次理发,而是带来更多的快乐和幸福的时光,仿佛一缕浓浓的思乡之愁……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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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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