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的记得这是第三次来到安凤老街,是个雨天,前两次都是晴天。当然都是利用到工地的间隙,走进老街的。幸运的是当我提出走访老街时,当地人都乐于陪同,并且尽可能的让我看得到边到拐,讲得细到哪怕是一段传说,唯恐我错过什么,像是怕我在老街上迷了路一样。
当然除了天气不同外,前两次是由村里人陪同的,一次是村书记,一次是村主任,而这次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走在窄狭的老街上,陪同我的是一场雨,纷纷的,雨打湿了伞,溅落在石板上的雨水倒是又打湿了我的裤腿。
一同打湿的还有安凤岭的名字。
我多次问起这个疑问,听到只是传说,或是老人们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据说当年这里并不叫安凤岭,只是旁边有个安姓人家的老坟山,人称“安家坟顶”,因为名字很阴森,后来改为安凤岭了。
其实远望安凤老街,可视为拔茅山体的一支余脉,伸入白荡湖中,想当年环湖未圈幸福圩时,这个半岛就是天然的渡口或港口,于是具备街市的地理优势,更因临湖之便,安凤这带的村民常年的以捕鱼为生,鱼市十里八乡的闻名,据说从上世纪初到改革开放前,上抵桐城、孔城、钱桥、罗河,周边官埠桥、会宫、白云等纷纷以货物通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农耕社会的日杂、布草、生资、豆腐坊、酒肆、旅馆、茶馆、铁匠铺、木匠铺、肉案子、米行等等,一应俱有,通街有三座庙宇,初一、十五香火不绝。
这样算来,安凤老街该有百年光景了。
2
安凤老街并不长,只是三百米长的老街,依然分为上街,中街,下街。
书记陪我走时是从下街口走进老街的,站在下街口,除了老街,越过老街的上空,远望就是拔茅山,隐隐的,山色枯黄,此时正值隆冬。
其实认识老街是从脚下石板路开始的。
安凤老街的青石板,只是中间铺着一条青石板,还是竖向的伸长,旁边全是碎块的麻石拼凑而成,而不像常见江南老街,满街的横向的铺成。疑惑时,遇见一位老大爷,书记说他是老街上年纪最大的,知晓很多,老人指着青石板,接连说了几遍“肖国正”,当场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估计他说的应是一个人或是一件事中的人。
回城后,查阅了资料,找到了一段记述:“当年安凤岭是土街,每逢雨雪天气,道路泥泞,行走不便。1936年左右,当时有一支国民党驻军,时任大队长肖国正为首提出,面朝街心经营的商户自愿捐款在白荡湖对面的藕山订打青石条,用船运到王庄渡口,人工抬至安凤街,铺成了这条石板路。”
由此,我找到了缘由,因是众筹,受钱款的限制,只能因陋就简的修成这个规模,在这个意义上说,安凤老街更像是一个乡下老街,全然没有富裕人家的奢华,土得就像湖畔这片山岗,朴素得如同这片田野。
走在老街上,除了凋零,繁华早已随穿堂风吹远。
可能见我时不时的咂嘴,偶有叹息,面对眼前残破的老街,书记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老街上的闹腾。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家里就在老街上开了一间小卖部,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开支就靠它,而且在当时一家人生活得还很好,可见当时街上有多少人,“光油条、包子这些早点铺就有七八家,那时候十里八乡的外出,都是在这码头上船,街上从早上到晚上都是人,那才叫兴呢!”
想想也是,走在时间的长河里,青石板变光滑了,而临街的青砖却变得斑驳憔悴,我用手轻轻的一抠,大块的脱落,“这脱落的都是时间喃!”
比如,坐落在老街东侧的供销社,它原本就是朱家保公享堂。
好大一片建筑,占地足有三四亩,二层的木质穿枋结构,几进几出,规模宏大,气势非凡。站在天井里,望着这层层叠叠的飞檐,一人合围的木柱,汉白玉的柱脚,想象着当年朱姓家族的兴旺繁荣,还有富足。
穿行在供销社里,老屋里还住着几户人家,她们见是书记带的客人来参观,热情的忙活着带我们走上二层的阁楼,女主人说,“这木楼板真的结实,人走在上面,一点晃动都没有。”
书记和她们都是街坊邻居,不停的打着招呼,不忘记叮嘱几声住在这老屋里,得注意安全。毕竟老屋有年头了,太老了,都是危房了。“去年还请人检修过,更换了椽子和小瓦。”见书记问起,女主人答应着,“我家里小孩子都在外面上班,他们也不会回来住了,只是我们老两口子舍不得,这房子真的冬暖夏凉,附近老人都喜欢来坐坐,谈谈白,这屋夏天凉爽的比开空调还要好。”
供销社老屋最东头的一进阁楼已塌,两侧的山墙也是摇摇欲坠,原来的房屋已辟成菜园,园内菜畦条条,菜蔬青绿,一隅的消防池青苔布满,墙角一株桂花树高大如伞,枝条伸出墙头招摇着风雨。
告别老屋主人,回望堂屋,只见一片大大的亮瓦,投下薄薄的光亮。
走出供销社,拐过街角,我看见了一扇木门上嵌着一块牌匾,墨绿色的字迹,农村邮政业务代办点,县邮政局颁发的,我记下了号牌,第H2470号。这里更早些可能就是个驿站,我在想象着,外出的路过的还是居住的,他们都在这里相遇,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记得走在老街上,我在朋友圈里发了条微信,是关于老街的照片,可能也算是一种相逢吧。
3
再一次来到老街,隔了两个多月,眼前是初春景致,柳叶初生,望春花正盛开。主任陪我是沿上街头走进老街的,记得那天走出老街,站在街口的池塘边望着白荡湖,湖水浩淼。
在上街头,一处废墟迎接了我。
一支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却穿透门框和门扇的隙缝,招呼着我们,叶片嫩绿,新生的叶尖坚定向上,顽强得近乎固执。这是一处废墟,瓦顶早已坍塌,只是朝街心的一方墙体尚未倾倒,望着这樘门扇,门扇紧闭。门洞的线条却吸引了我,只见棱角横平竖直,线条饱满平顺,是谁曾努力的维护过或修缮过这幢木质楼屋,是房屋的主人,还是它的后人?
我在想象着这样的一个画面,当年主人外出关闭上这扇门时,是否像我此刻这样回望这间并不宽敞的房屋,他是否想到当他再次回家时,而这屋却已然不在了,在房屋倾倒的瞬间,冲天而起的尘埃是否将这其间的青春、暖意和笑声一同掩盖?曾经的烟火气是否会顺着这条窄窄的青石板远离老街?
我不得而知。
于是,我加快脚步离开。
在一户炸油条铺南侧的巷道朝西走,不过百米,见到一幢坐东朝西的建筑,其实称为建筑群更合适些,三开间回廊式布局,正中间一口天井,取“四水归堂”之意,老宅的主人曾是一位朱姓富商,在外发财后回到家乡盖起了这幢豪宅,据说曾住八户人家,可谓子孙满堂。
当我们来到时,新年刚过,老屋的后人仍未忘记过年贴了春联,“人和家顺福星照,心想事成鸿运开”,横批是“家发如意兴旺财”。深宅大门凹进,两侧八字微开,门两边另立门墩,青砖空心斗外墙,板材的天花板雨水浸泡,湿痕斑斑,现腐朽之象。
主任向我说起这幢建筑曾经的辉煌,招呼着旁边一户人家,欲邀我进屋一探,然掌管钥匙的族人到田畈里干活不在家,甚憾。许是好奇,或是被某种吸引,我再次打量着这扇窗棂,黑漆漆的钢筋柱子,屋里更是深黑。我趴在窗台上,屋里堆满水车犁耙农具,黯淡的屋顶中,一块亮光的白玻璃,透下点点光亮,在朝南的窗户上竟贴着一张喜字,红色的纸张上沾满灰尘,呈现出淡淡的红,在这微亮的春天里多么清新。这屋应该是新房,曾经的洞房花烛,这对新人也许还健在吧,时光老去了这间新房,却无意间留下这片喜字。
我想,此刻门外的鞭炮纸屑,是否一如当年迎娶新人时留下的喜庆;门口叠放的大缸,是否一如当年喜宴上那层层叠起的杯盘。
只是,隔着并不太远的时间,我看到了门前的脏乱不堪,我知道,那鞭炮的喜庆早已远走,那盛宴后杯盘如这一口口叠加的大缸,空空如也,一切都在荒芜,都在整合,包括时间,包括老街。
老街弯曲,七弯八绕,古人修建街道时认为这样聚财。
走在老街上,多次说起水府庙的事。
据说通街上曾有三座小庙,曾经的水府庙已盖了民房,另一座也已损毁,目前盖有一座将军庙,鲜红的屋顶,鲜黄的外墙,给这片衰败的老街一丝活力,也许佛性更能唤起老街的记忆,在烟火生香的人间,给予常人不同智慧的就是这座不说话的庙堂。
4
曾经想象着能在四季来看老街,看老街四时的景致,若这样算来,在隆冬、初春和初夏来过这里,接下来该在秋天再来回访安凤老街,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再悲观一点的说,也是盛极至衰的节点,这样说起,是否也意味着老街的某些凋零呢。
曾数次的坐在电脑前,翻看着安凤老街的照片。时间真的是位高手,让我时常思维混乱,比如此刻窗外明明细雨如丝,而照片中的老街却冬阳暖暖,老街上的我冬装漫行,此时办公室中的我正敲打着键盘。
这条窄竖的青石老街,我走在街道上时,眼睛总是朝两旁的店铺张望,其时心里也知道,这店铺有的已经倒塌成废墟,有的已经在原址上盖起了新屋,迎面遇到的多是上年纪的老人或刚放学的孩子,那些闭门老屋早已人去楼空了。
但眼睛的张望,总归想寻点什么,或者说心里想象什么,老街终是空了,曾经的人,声音,乃至空气都远逝了,时间将这些统统的尘封了,而我却还青春的幻想着,以至我在翻看照片时,眼睛紧盯着青石街道尽头的那片模糊,窗棂里那片黑暗,废墟上的那棵新绿,还有窗户纸上那个喜字……
记得在同村书记交流时,书记说,安凤老街正在做保护规划,上面重视乡村振兴战略,老街保护好了就是留下了我们安凤这一片人的乡愁。很高兴的是这环白荡湖旅游公路的建设,这条环湖路建好了,我们安凤整个村就活了。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魅力,曾经的车水马龙,曾经的鳞次栉比,都陪伴着街口外碧波连天的白荡湖水,温顺的躺在岁月的怀抱中,偶尔的流露出喘息声,是温柔的,也是无奈的。
也许,我更该细心的体会一点,从上街头走进老街和从下街口走进老街,其实意义是有区别的,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像是一个少年远走他乡和暮年荣归故里的两种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老街是根,它在不停地召唤,繁华或是衰落,都是另一种存在。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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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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