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牧歌
老家做饭用的都是柴火灶,柴火灶做饭不光煮饭香喷喷,炒菜青丝丝,还有一项特异功能——可以发布来客预报:如果烧饭时火笑了,家里就要来客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但是母亲却特别相信,并且说非常灵验。为了证明灵验,她老人家竟把儿子当成了客人来看待。
每次回家,事先都不告诉母亲的。并不是想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主要是怕她为我的旅途担心。
端午节的前一天,我到家的时候,家里大门虚掩着。我按了一下喇叭,车还未停稳,母亲便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是我,满脸的皱纹立即舒展成一朵素描的花。
母亲笑着说:“难怪这两天烧锅时火老是笑,我就晓得要来客人,没想到竟是你回来了!”我也笑着回敬道:“我怎么成客人了呢?”母亲笑得更欢了:“你常年在外奔波,一年四季难得回家一趟,不止是客,还是稀客!”
母亲的话并没有半点影射的意味,却听得我脸红心跳,毕竟按照“陪伴即是最大的孝顺”来说,我便算是不孝之人。但是若从社会的角度来讲,我们都是因为追逐时代的大潮而浪迹他乡,久而久之故乡反而有了他乡的意味。
每个时代都会产生与之相对应的时代风情,火笑要来人应该算是农耕文化里的一种时代风情。那么儿子也是客呢?是工业文明时代城市化进程中,派生了大量空巢老人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一种社会认知吗?
母亲常挂嘴边的火笑要来人的说法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童年时的一个端午节。
记得那年端午节家里请了裁缝师傅来做衣服,这是过日子精打细算的母亲和师傅早早就订好了的。把过节的开销和请匠人的花费放到一起,有点搭乘顺便车的意思,相对来说是要节省一点。
那时过节说实在话其实也没有什么花费,因为过节,也是因为招待师傅,母亲杀了一只大白鹅。那天中午烧饭的时候,我帮母亲在锅底下生火,母亲在锅台上炒菜。我用火钳夹起几根棍子柴放进锅洞里添火,忽然间火苗吐着长长的火舌,发出哧哧的声音。母亲也听见了,说这是火笑。我注意观察那根发出笑声的柴火,只见它朝外的段面上正滋滋地冒着许多小水泡,燃烧的部位吐着火舌发出哧哧的声响,就像我们过年时捡到没有炸的爆竹,然后将它折断,用火点着时火舌直射哧哧直响的那种情形。
听到火笑,母亲有点为难了,按照母亲的说法,火笑家里要来客人。那个贫困的年代,家家都是家徒四壁,家里来了客人,确实拿不出好的东西来招待,所以大人根本不希望家里来客。
既然收到了要来客人的预报,就得做好接待的准备。母亲将已经剁成块准备下锅炒的鹅肉捡起一碗,找来一只小罐子,将鹅肉放入少量盐腌了,放入罐子里封了口,放到水缸拐角的阴凉处。如此一来,我想趁着过节大吃特吃一顿的计划又无法实现了。
节后的那两天,平时一直不赞成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母亲却一反常态的天天盼着来客人。母亲的反常表现是可以理解的,她急着要把储备的那点物资尽快的落到实处,由于天气炎热,新鲜的鹅肉容易变质不宜久放。母亲过日子是一粒饭米都不许浪费,更不要说一碗新鲜的鹅肉了。在母亲的思想里吃的东西丝毫不能浪费,哪怕是浪费一点都是有过的。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说:“明天中午,不管来不来人,都把那碗鹅肉烧吃了!”或许是母亲下的这道最后通碟起了作用,第二天上午家里真的来了客人。客人是母亲的大哥,大舅舅登门可是贵客。大舅舅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够吃,来借点粮食回去接新的。
这件事后,母亲与人谈白时经常拿这事说笑,一是说明那些年生活的困苦,同时也说明火笑要来人真是非常灵验。
世话都有出处。火笑,来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甚至还带点玄乎,但是仔细想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火笑一般都发生在空气比较潮湿的阴雨天,干燥的柴火吸收了大量水分,在燃烧的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水汽集中外泄形成气流,气流冲击火苗形成长长的火舌并发出哧哧的“笑”声。
另一方面,在农耕时代,晴朗的天气里,庄稼人每天忙于那永远都做不完的农活;但在阴雨天,如果不是农忙时节,人们也会适度放松休息的,利用难得的清闲去闹闹脚,串串门,走走亲戚。
并不是说过去的人多么喜欢走亲访友,其实这种串门也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时信息闭塞,物资匮乏,亲戚之间交流信息互通有无都是要登门拜访的。这样在阴雨天就形成了“主家常常火笑,客家常常串门”的现象。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事因为阴雨天气经常的撞到一起,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火笑要来人的说法。
如今随着城市化程度的越来越高,柴火灶终将退出历史舞台,那充满诗意和田园风味的炊烟将会成不了后来人的乡愁,火笑要来人这样充满烟火味的风情也会在时代大潮的冲刷下,越来越淡并将逐渐消失。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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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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