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球

    一次和两个朋友从合肥回来，车子经过本县的会宫乡，我们下了车，打算在街上吃晚饭。刚刚离开喧闹的街口，我就被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油菜子香所包围。凭我的感觉，可以肯定这附近有一家油坊。时间是早夏，正是一年里油菜子刚刚上市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就出现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油坊是乡村的香囊。我以前在乡下教书时，在通向学校的半路上，有一家名叫做陈洲的油坊。一到油菜子上市的季节，这里就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油香，附近的村庄田野都这香气笼罩着。嗅到这香气的老农照例会耸耸鼻子说：“真香，今年的油菜子好。”我每次骑车路过油坊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慢下来，深深地吸几口气，感觉浑身被这香气濡过一遍，有种满足的幸福感。

　　没想到今天在这座乡间小镇上又遇到了油坊。我们在一家饭店里歇下来，可我被这一阵阵清新的油香弄得坐卧不宁，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这间乡村油坊。出门问了一个人，说油坊不远，走几户人家就到。

　　于是循香而行，来到一间普通的民居前，外面并没有标牌，我一伸头，看见里面热气腾腾的，心想肯定就是这里了。走了进去，忙碌的老板看见走进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大声说：“来买饼钓鱼的吧，一块钱一斤。”饼是油菜子榨后的渣，是钓鱼的绝佳饵料。我笑了笑说：“我不买饼，我是来看看你家的油坊的。”

　　油坊很小，只一间屋子，一只超大号的铁锅里正炒着油菜子。我平生第一次参观榨油的过程，才知道榨油原来还要将油菜子炒熟。灶堂里，木柴噼噼啪啪地响着。一只电动的铲子正不停地搅拌着锅里的油菜子。地上摆上一长溜木桶，炒好的油菜子装在木桶里，然后再倒进一旁榨油机的铁斗里。一粒粒的菜子争先恐后地往铁斗的入孔里挤，新鲜的香油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现代的机械使得榨油变得十分快捷和方便。可我还是怀念那种古老的木榨方式，就向老板打听。老板自称姓徐，开了几十年的油坊了，他说那种木榨早就淘汰了，效率低，一天也榨不了几十斤的油。

　　榨好的香油一桶桶地摆放在后门外面，室内实在是放不下。一群乡邻拢在油桶边唠家常。刚出榨的亮晶晶的香油盛在大大小小的桶里，一位老板娘模样的妇人正在舀着香油。看着这金黄色的香油，我决定要买几斤带回去，可是油坊里没有油壶。于是我又转到我们准备吃饭的那家饭店，向老板娘打听哪儿可以买到油壶。老板娘爽快地说：我厨房里有，我送给你一只吧。

　　再次来到油坊。那位妇人一边往壶里舀着香油，一边说：“多好的油，你在市场上很难买到这样货真价实的油。”一位白胡子的老伯拿着一竿大秤，颤微微地站起来，给我称油。老人将铊的绳子摆来摆去，叫那妇人添一点，再添一点，称得很认真。我不用看秤，我也不认得准星，但我相信这位老人一定会称得很足。

　　我对油菜这种作物有着特别的感情，不仅仅是由于它的食用价值，我想还是因为它的花和子都非常好看。油菜可以说是农作物中朴素的公主。小时候，村子里每家每年收获的油菜子都很有限，因此弥足精贵，生怕糟蹋了一粒。油菜子被筛尽灰尘和细屑，放到簸箕里晒干。黑色的显得特别壮实，像小伙子；紫红的像成熟的农妇；相比而言，点缀其间的黄色的油菜子就显得特别抢眼和可爱，它们像一群天真的小姑娘罢，尽管不吱声，但是，要说的话全写在那张扬的笑脸上了。

　　油坊是所有油菜子的归宿，它们在这里化蛹为蝶，然后，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农家。油坛子里的香气怎么也捂不住，它们在夜里散发出来，让梦变得馨香。

　　那些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是一粒粒浑圆的油菜子吧，我也是它们中的一粒，一粒油菜子无论到了哪儿，都会努力守住内心里的一脉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