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复彩
去枞阳办事,办完事,已是下午四时,朋友留我饭,便住下了。离晚饭时候还早,陪同的四人正好凑了一桌打牌,我坐在一旁看得有些困倦,决定去街上走走。
出一条巷子,眼前一亮,偌大的一片湖横亘在面前,我知道这湖叫莲花湖,很美丽的一个名字。一个老头提着钓竿从巷子的同一侧走出来,老头瘦瘦的,背有些驼,戴一顶宽大的草帽。我注意到他的钓竿是一根粗粗的竹竿,晾衣的那一种,竹竿的一头缠着线,缀着一只四脚鱼钩。我说,您的钓竿有些特别啊!老头笑笑,说,我不是钓鱼,我是抓鱼。我想看看老头怎样用他的四脚钩“抓鱼”,便跟着老头一直走到湖边。老头的鱼钩上没有鱼饵,老头将那只没有鱼饵的鱼钩放进湖里,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湖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湖面上没有任何动静,过了约五六分钟,老头提起那只奇怪的鱼钩,稍稍移了一下位置,又像先前那样将鱼钩沉入湖底。我对老头说,您老比起姜子牙来不差毫分。老头笑笑,说,反正我没事,碰到了就是一条大鱼。我知道老头不仅有足够的耐心,而且有信念,我知道一个人有这两条就必定不会被生活打败,就像海明威的桑提亚哥一样,为了他的鱼,他会一直拼到最后一刻。
我离开老头,向湖的另一端走去。莲花湖湖面开阔,有一片片嫩荷点落湖面,就像画家不经意中滴下的青墨。湖本来就是美的,湖生在城市中,既是城市的幸,也是湖的幸,湖与城相得益彰,二者都不再是平常的物件了,就像西湖与杭州。湖边有一片很大的广场,巨大的露天电视上播着一个广告剧,一些老人带着孙子在广场上闲坐,聊天,有孩子在广场上疯跑,他们叫着,声音尖脆。老人的静与孩子的动,组成一串生命的符号,背景又是这片充满生机的湖,这画面就够生动,够让人留恋难舍了。
我似乎是下意识地一回头,远处,那个老头猛地提起他的鱼钩,湖面亮起一片水花,一条银白色的鱼真的被他抓出了水面。
很久没来枞阳县城了,这是我祖辈生活的地方,我的籍贯所在地,听着熟悉的乡音,骠悍中有一种亲切感。隔着一片湖,那边的公路上有车来来往往,车的马达及喇叭声从很远处隐隐传来,听起来不甚真切。湖的那头是白鹤峰,白鹤峰那边是城乡的结合部。十几年前,女作家叶全新的家就在那山下湖畔。那时候,我们一些文友经常被邀去她家作客。叶全新是一个很有情调的女人,就像她的散文一样,细腻而又温婉。我时常笑她是长不大的女中学生,永远都长不大的样子。但她却是一个好母亲,连她的丈夫孔祥彪,也像是她的另一个孩子被她呵护着和娇惯着。无论是她的一双儿女还是丈夫孔祥彪,都对她有一种保护神般的依赖。她家有一片很大的院子,连接着这片湖,她在这湖里洗拖把,也在那湖里洗菜。她们还在院子里建一座木屋,不大,精巧而有一股杉木的香味。我们去时,都喜欢挤在那间木屋里,闻着湖面上扑过来的水腥气,聊天、喝酒或打牌,直闹到半夜。
很多年前,提前退养的叶夫妇去了杭州他们的公子处,去年,我在《收获》杂志上读到他们公子孔亚雷的长篇小说,很先锋也很有穿透力的一个长篇小说。感觉是在不久前,这孩子还偎在我怀里与我合影,一眨眼间倒成了成熟的作家,这是叶夫妇的又一件作品。偶尔也还能读到叶全新的散文,依然温婉,但感觉她已经不再是女中学生。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她长不大的样子,喜欢她那些永远都透着稚气和率真的散文。十几年过去了,我不知道生活在西子湖畔的她是否会怀念莲花湖畔的那间木屋,也不知道她在那座喧嚣城市的喧嚣中是否会偶然想起当年我们在她家的院子里畅谈文学的情景。
沿着莲花湖,我转了一圈,竟没有遇到一个熟人。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当我回到出发时的那片湖岸时,抓鱼的老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尊雕塑。我知道,只有这样的老头才有足够的耐心,也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从这湖里抓出鱼来。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我永远没有老头的耐心,信念也不够,因此我做不成任何一件事来。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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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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