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真的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更谈不上富有诗意了,它纯粹就是一个符号,一个没有一丝文化含量的符号。枞阳县城以南有条小河,流向滚滚长江,在家乡的门前与长江汇合,家乡在小河的下游,便被称之为“下枞阳”了,就象小白菜之区别于大白菜。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却有着很长很长的历史,与母亲河长江一样绵长。西周时期的宗子国,就包含今日枞阳县城地域;汉武帝元封五年,置枞阳县,其枞字即由“宗”或“棕”字而来;宗子国国都设在下枞阳,其都名已无从查考。作为都城,再怎么说也应该有几分繁华,而这种繁华,只能靠后人去想象了。这里依山傍水,避风朝阳,外江内河,山塘相接,风光无限,特别是长江黄金水道成舟楫之便,幕旗山山山相连有拱卫之安。几千年前的小国之君,偏安一隅,收赋纳贡,不亦快哉。据史料记载,这个叫宗子国的国君,于公元前615年成了楚国的俘虏,宗子国遂不复存在。而比它稍晚些的西汉一位叫辛锥的女人,在长沙的地底沉睡几千年,如今仍尸身完好,一座都城的生命竟不及一个女人顽强?岁月的霜刀风剑真的无情,一切坦露的生命终会湮没,而被尘封的历史却一日比一日厚重。 能记录家乡辉煌的,还有一段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前210年,秦始皇出巡,由云梦泽沿江东下,在下枞阳停留,后至丹阳,再南下浙江。汉武帝元封五年(前106年)南巡时,曾在下枞阳挽弓射蛟,其纪念遗址“射蛟台”至今尚存于县城中心;明代欧大任的诗《泊枞阳眺览遂忆汉武之游》亦云:“行役届皖城,放舟下枞阳”。这里的“下”虽是个动词,诗句却可与汉武帝射杀江面恶蛟相印证,濒临江边的下枞阳,既是帝王挽弓射蛟的高地,亦为官员商贾登岸的码头。还是在这流着浑浊江水的江岸,三国时东吴大将吕蒙,为抗击曹操军队进犯,曾在此筑城设防,史称“吕蒙城”。古吕蒙城的踪迹已然难寻,近代史料上说“城内尚存有府城隍、大戏楼、吕蒙粮仓、铁凝坝、孝子牌坊、祗圆庵等遗址”,如今已不见一宗,曾竖在后街的一堵古老的石牌坊也在文革中被毁,不知那是否吕蒙城最后的影子? 从古宗子国到家乡后代今朝,除少得可怜的片纸只字作些零星记录外,竟无一处一物可以见证其昨天的面孔,唯有那山那水,回黄转绿、不息奔流、亘古如今。宋代庆元年间,金兵南下,宋将李全率兵镇守下枞阳,“建帐幕屯兵,立旗子山上”,遂有幕旗山名。毕竟,宋代的幕旗山距古老的宗子国已飞越千年。山无言,它能面对的只是草木森森,一岁一枯荣和绕山而去的长江,不舍昼夜,一路向东,而山脚下一茬又一茬宗子国的后人们,谁不想超越祖先?谁不想过上比祖先还“帝王”的日子。然而这里虽通江达海,不过是万里长江的一个“弯”,对面的江心洲将家乡与长江的主航道深深阻隔,我小时站在江边,满眼都是对岸的防护林,而防护林那边的天空,又飘过怎样的云彩,我和我的乡邻们大多无从解读。 家乡曾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轮船码头,是县城乃至邻县他乡通往外面世界的跳板,在陆路交通不畅的岁月,记得每一个晨昏,家乡的小街上都是车水马龙,乘客的队伍拉得好长好长,成为小街壮丽的景观;小街上一家国营旅馆和一家集体旅社,每日都挂着“客满”的牌子。家乡的繁华,注定是短暂的,随着水路交通的式微,家乡的人气再度沉寂,昔日喧闹的街头,摊晒起一张张棕色的渔网,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代替了往日的喧哗,这个渔民和城镇居民混居的小街上,人们勤奋而踏实的过日子,百代千秋,繁衍不息,孜孜以求。 政府的眼光曾屡屡光顾于此,上世纪70年代,一家三线厂在这里开始了地覆天翻般的建设,古老的幕旗山南麓全被铲平。但见,腐烂的棺材板和白化花的尸骨以及黑褐色的坛坛罐罐,有的被抛在路边,有的被堆在地头,死人的发辫、衣服、鞋子、两眼深陷的骷髅,漫山遍野,我们上学或放学路上,相互打闹,提一根人骨头或棺材板就当武器。那时,我们没有顾及,祖先的亡灵是否在哭泣;更不知道,哪一根骨头属于宗子国的先人。 我们亲眼目睹了一艘艘海军登陆艇,热热闹闹的下水。后来,三线厂搬走了,成千上万的工人也不知去向,留下的是一幢幢空置的厂房和职工宿舍;再后来,一些小厂进驻,一些居民买下了工厂的宿舍楼,县委首脑机关也搬来办公,这里成了县城的政治中心,不久又搬走了。如今,这片昔日帝王登临过的土地,这个曾经两军对垒、呐喊厮杀的古战场,这个曾经打造过海军舰艇的江岸,依旧日月高悬、江风阵阵,百姓生活静美、人丁兴旺。我回家看望父母时,沿街的生意人大多能喊出我的乳名,彼此报以会心的微笑。(李应春)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
编辑: 蒋骁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