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最富有时代精神的诗歌便是遗民诗作。天崩地裂、动荡不安的大社会中,遗民诗人饱尝辛酸,用血泪凝成的诗篇记述了易代之际的惨痛现实。其体验深切、感情真挚,为清诗的发展开辟一方新的天地。在当时众多的遗民诗人中,“诗歌古文满天下”的钱澄之是更值得留心注意的一位。清诗选本中,他常被置于醒目的位置,陈维崧的《箧衍集》开卷第一人第一首诗便是钱澄之的七古;钱谦益的《吾炙集》选录澄之诗作最多;卓尔堪《明遗民诗》录诗百首以上的仅杜濬、屈大均、钱澄之三人。雍、乾时,刘大櫆选《历代诗约》,清初部分只录钱谦益、吴伟业、王士祯等,钱澄之也在其中。钱澄之诗歌创作的成就与其研究的现状相比显得极不和谐,参研者为数不多,学术成果寥若晨星。本文试图通过对《田间诗集》的评析,进一步推动对钱诗整体研究的深入。
一
钱澄之(1612一1693),安徽桐城(今枞阳县)人,原名秉镫,字幼光,后改名澄之。《田间诗集》是钱澄之生前亲定的编年诗集,共28卷,包括《江上集》10卷、《客隐集》18卷,共收诗2419首。这些诗作于清顺治八年至康熙二十九年,即1651至1690年之间,几乎囊括了诗人40岁以后的全部诗作,是作者后半生的心灵纪录。
诗集中部分诗作表现了诗人历经坎坷后的悲痛内心,如《到家》,开篇便发出“辛苦天涯愿已违”的感慨,这不仅仅是深深的叹息,也是诗人到家的根本原因所在,同时它也向我们亮出诗人创作整部《田间诗集》的心情底色。正因为“辛苦”,更因为“辛苦”后的“愿已违”,我们能体味到诗人悲痛背后的深深不甘、微笑背后的点点酸涩、安闲背后的丝丝无奈。
“往昔寇氛逼,猝与园林辞。流离避党祸,转徙天一涯。妻孥既死丧,惟有一子随。”(《初返江村作.一》)辗转逃亡、九死一生,诗人心力交瘁地回来了----妻子死了,儿女中只剩一个儿子幸存跟回。然而悲痛并未随着诗人到家而终止,刚进门便遭遇了再次的失亲之痛:“傍屋设灵位,倚帷哭者谁?答言同胞兄,殁去已多时。”多年未有音讯,日思夜盼能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历尽艰险终于到家了,亲人却溘然长逝。面对再次的沉重打击,诗人不禁“拊几一长号,塌焉裂肝脾”。
悲惨遭遇,悲伤心境远远不是诗人要表达的全部内容,隐居生活占据他半辈子的时光,田间的隐逸生活自然更多地成为其诗的表现对象,而且在他众多的诗篇中,也以其田园诗最富有特色。朱则杰先生在《清诗史》中就以“田园诗人钱澄之”为标首,他认为“在清初田园诗中,钱橙之无疑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作家”。《田园杂诗》是其最具有代表性的田园诗作。“夙昔慕躬耕,所乐山泽居”(《田园杂诗)开篇表达诗人的志趣,并说明原因,这样的生活终于“忧患驱我远”,想想曾经漂泊不定,当时心中还暗暗“常恐此志虚”,而现在终于“还结田中庐”,夙愿成真了,“一二古人书”、“荧荧陂上麦”和“青青畦间蔬”是生活的必需,“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鉏”,诗人如此经营自己的田园隐居生活,简单、朴素、真实、自然。
“秉耒赴田皋,叱牛出柴荆。耒耜非素习,用力多不精。老农悯我拙,解扼为我耕。教以驾驭法,使我牛肯行。置酒谢老农,愿言俟秋成。”(《田园杂诗·二》)归田伊始,生机勃勃的清晨“百草吐生意,众鸟喧新声”,诗人起个大早欲驾牛劳作,但叱牛不动着实令他尴尬,这才意识到,农耕完全是门新课。于是谦虚向老农学习农耕,多了份技艺,也多了份与老农的情谊。
归田务农,亲身参加劳动,使诗人对劳动的认识有所提高,摆脱了一般儒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轻视稼穑的陋习,如《田园杂诗·十三》中写道:“乃知四体勤,无衣亦自暖。君看狐貉温,转使腰肢懒。”再如《田园杂诗·十四》将“事诗书”的“东家”与“勤稼穡”的“西舍”作比较,得出读书不如种田的结论,因而“从此诫子孙,决志耕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