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闻萍

　　众多的传统老手艺，如木匠、砖匠、篾匠、裁缝、铁匠、铜匠等等，都随着年代的久远，沉淀于历史长河的底层，尘封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了。我是位老手艺——木匠的传承人之一，虽然已不在是从业者了，但我还是愿意把我对木匠技艺的认知，记录下来，传承于后人。

　　我家祖孙三代都是木匠。祖父十七岁(一九二0年)那年，跟随庐江籍的一位夏姓师傅学习木工技艺。由于他勤奋好学，聪明能干，十九岁那年就学会了木工所有的技能，得到夏师傅的认可，圆满出师，独闯手艺市场。祖父虽然过世已有三十五个春秋了，但现在熟知祖父的老人，谈起祖父那精湛高超的木工技艺，无不都佩服的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褒赞颂扬，怀念至极。

　　传统手艺木匠，有广意和狭意之分。广意上的木匠如大木、小木、圆木、榨木、雕木、盖匠(把粗大的树木锯成半成品的木料)等与做木头有关的工匠，统称为木匠；狭意木匠就是只能做其中一项木工活的工匠。在我们老桐城一带，一般的木匠都能掌握“大木、小木、圆木″这三种技能。榨木和雕木这两项技艺很难掌握，能学会的木匠很少，且一般的师傅在传授徒弟技术时，都会留一些绝活不授予徒弟，业内行话叫“留一手"，以免徒弟的技艺超过师傅，师傅得不到徒弟应有的尊重。盖匠一般情况下是一个独立成在的工匠，特殊情况下，木匠也做此活。

　　大木，是指木匠能把树木利用砍、锯、刨、凿等方法，做成各种行材，相互穿接建造串、枋、柱、檩的木制房子。做大木之前，木匠要选择材料，首先要在一大堆树木中挑选脊柱，脊柱要长、粗、直，它是房子的主柱，托顶房子的主梁和脊行，副柱可以因料而选。其次要找出行条和椽子。选好了材料，木匠就要开始配合砖匠放屋基。放屋基是木匠和砖匠根据房主要求的房间大小尺寸，用红线在房基地上拉出所需要的基准线。放屋基很有讲究的，要请风水先生看日子看门向，只有选准了好日子和看准了门相，才能动工。放屋基一般都选双日，燃放烟花爆竹，房主还要包个几元和几十元不等的红包喜钱给所有参予放屋基的工匠们。

　　木匠要利用业余时间，利用家里一扇刨干净的木板门，把放屋基时所掌握的基准尺寸，确定屋面水份(坡度)大小，计算出主副柱和行条数量多少(一般的有七行、九行、十一行、还有少数十三行)，划出房子的侧视图和正面图，标记详细尺寸，如同我们现在的图纸，以便在制作过程中查阅参照。

　　等房子建造到钉椽子前，房主要与砖匠和木匠商定好良辰吉日上房梁。上梁的头一天，木匠对房主提供的大梁进行粗加工，完毕要竖起大梁，放置不易碰触跨越的地方，大梁是房屋至高无尚的灵魂，不可侵犯，不允许有任何动物在上面跨过去。旧时有男尊女悲的思想，女人是严禁跨越大梁的。上梁那天，木匠要精细制作大梁，大梁的形状要制作成微拱形，说大梁就是龙的化身，不能过于平直。大梁的中心位置要钉上铁制的凤凰和红绿布组成的的梁旗，大梁下方请书法好的先生，写上“公元某年某月某日华厦落成”之类的字样，以作纪念。钉梁旗和上梁时，木匠都要讲好话，如“小小斧头四角尖，我把梁旗钉中间，梁旗钉在大梁上，永保房主福无边……”上梁用绳子绑扎大梁时，不能讲“绑”，要讲“系大梁”，砖木匠在扯拉大粱时，不能讲“扯拉”，要讲“升起大梁”等。上梁时，房主自然少不了砖木匠的红包喜钱，燃放烟花爆竹，大梁在木匠和砖匠说着一句句吉祥话祥语声中升了起来。如木匠说“东头先发起，西头发起来，龙梁披彩袍，摇摇摆摆升上来……"之类的吉祥语。大梁登(就)位后，木砖和砖匠还要向地面上前来祝贺和看热闹的亲朋们，拋洒事先房主准备好的糖果、糕、米团、花生等象征吉祥的食物，地面上的大人小孩争先哄抢，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上梁仪式结束后，木匠钉好椽子，砖匠盖好瓦，就算是完工，那叫圆水，房主要请前来祝贺的亲朋和参予建房的工匠们吃圆水酒，以示答谢亲朋的盛情和对工匠们辛苦劳作的感谢。

　　制作寿材也是大木的活。解放以前，我国的医学事业不发达，老百姓的平均寿命较低，五十岁就是半百老人了。在我们老桐城一带，有“半百做棺”的习俗，人到五十岁就要制作棺材了。制作棺材的时间一般都选择在正月里，有新年里就做官(棺)、长寿之喻意，正月初二就有人邀请木匠。木匠早早地来到东家，东家烧好茶水，摆上糕点茶料，陪木匠喝早茶，妇人煮一碗三个鸡蛋亦或炖鸡炖肉之类的长寿面茶，敬于木匠。吃过早饭后，东家还要包给木匠一个红包，几元或几十元不等的“喜钱”，以示吉祥顺利，木匠才开始干活。棺材的材质都是杉木组成，等级有乱拼(多于十二根木料拼揍起来的)，十二圆(十二根杉木制作成功的)，还有八合(八根杉木制作而成)。杉树数量越少，棺材的等级就越高。

　　制作棺材时，木匠纵向断料后就不能用锯子了。整段的杉树都需要木匠用斧头砍削成形，说是如果用锯子锯，棺材就不是棺材了，就成了盒子板(用四块木板做成装尸体的盒子)，不吉利，脸面也不光彩。制作过程中，家里要有高寿老人来串门，亲戚家人要送长寿面茶，不能有小孩子哭泣，家里人不能生气，沒有碗等器物打碎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不能讲做棺材，要说“盖大屋″，主人就很高兴。棺材做好后，木匠唯独留下棺材排榫不装，排榫是棺材盖和材体相连接的物件，人死后收殓入棺装上排榫盖上棺材盖，用钉子钉上就完事了，打上排榫是不吉利的。

　　小木在木工活中间是最为精细，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项。它包括家俱，农具等。家俱最为典型的是衣橱，柜子、箱子、桌椅、凳子、花床等，农具有梨、耙、耖、耱、水车、风扇等。

　　小木对家俱榫缝要求很高，榫缝越小甚至经得起长时间的考验仍看不见缝隙，说明小木技术已经掌握的很好了。小木手艺的好坏，要看你做出来的首腰大桌(八仙桌)和小柜四十五度角的榫缝连接情况，一张漂亮的首腰大桌和小柜，无论你使用多少年，也不见有缝隙，说明你的手艺是顶级的了。

　　农具以犁为例，木匠做出来一只木犁耕作时，不左不右，不浅不深，犁出来的泥土线条均匀平整，掌犁者可以放手，犁也能犁出一田漂亮的土来，牛拉犁不吃力，人掌犁也轻松。水车在车水时不回水，车幅运行不咬齿，不断车箭子。风扇在分解稻谷时饱满和瘪壳稻分离干净清楚，说明这木匠手艺好。

　　圆木，粪桶、水桶；脸盆、脚盆、洗澡盆；水瓢、粪瓢等等，这些装液体用的桶具，做工更要精准细腻，从树木的锯裁、粗刨、合缝、上底到箍圈紧固，每道步骤都要按技术要求做好，不能有丝毫马虎，才能保证木桶做出来后滴水不漏，经久耐用。圆木用材一般多取品质优良的杉木，因为杉木质地柔软，遇水易膨胀，干燥不易收缩，耐腐蚀。

　　榨木，是指专业制作和修理木榨的技术木匠。木榨分油榨和烟榨，油榨是由四根有五米长，直径约六十公分粗的枫树段子合在一起，中间挖成直径约八十公分粗的圆筒(装油菜籽饼用的)组合而成。榨油时，圆筒内装满适量的莱籽饼，置入用檀木制作成的各种规格的大小方块木，再置入一根长约一点五米一头包了铁环的檀木大小头榨尖，五个人操起一根包了铁锤的悬吊在横梁之上的粗横木，使劲撞击榨尖，使之漫漫挤压菜籽饼出油。榨木匠技术的好坏，决定着油菜籽出油率的高低。木榨圆筒不是等径的，一端略粗，一端略细，且粗细一定要与菜籽饼榨干油后行进到适到好处的位置，以固定菜籽饼的铁圈，不挤压榨筒为易。榨尖在被撞击行进过程中，不跑偏不反弹为最佳，这是关键和核心技术，一般木匠是掌握不了这项技术的，师傅很少传授于徒弟。烟榨和油榨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撞击方式不同，榨身小，一个人用大木锤敲打榨紧一排烟叶，然后用一只大木刨子刨出很细很细的烟丝。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木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每遇到祖父在干活的时候，我都会凑上去好奇的问这问那。我是祖父的长头孙子，祖父特别地疼我爱我，对我所提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传授于我。祖父在锯料子时，我会主动地跑上去帮他拉锯，虽然我很小，没什么力气帮不上忙，甚至于帮倒忙，但祖父总是高兴地鼓励我，我也在“做活”过程中，获得了满足，学到了技术。

　　祖父不但教我木工技艺，而且还教我做人的道理。经常对我们说，学手艺首先要学德，有了良好的职业道德，才能够掌握很好的技术。祖父说，手艺人走村串户吃的是“百家饭"，每家每戶的伙食标准都不一样，有丰盛的，有清淡的，菜有咸有淡，油有轻有重，饭有硬有软，不管是什么样的伙食标准，你都要无理由地接受，不要挑三拉四。对人要和善，不能如客户争吵，遇到人家有矛盾时要主动劝解说和，不拿人家一针一线。手艺人在人家做事，经常会遇到客户无人在家，客户家再好的东西，都不能乱拿，要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干事。祖父的这些艺训，在我的脑海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一直鞭策着我做人做事。

　　一九八三年，祖父年高八十，已无法继续从事繁重的体力木工活了，正式告别了他整整干了六十年的木匠手艺，我的叔父接替了他的行业，我也完成了学业正式拜叔父为师学习木工手艺。但社会在飞速发展，纯手工制作很快就被先进的机械化制作所替代，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工艺水平，老木匠等各行手工制造业，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也转行做起了水电安装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