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斌

　　 麒麟，枞阳的西北门户，枞、桐、庐三县交界之地，属典型的江北丘陵地带。从简朴的镇政府出发，我们作协一行人乘坐的中巴车驶向岱鳌山。车行岗上，小麦、油菜收获不久，移植的棉苗已经绽放款款新芽。稍低处，水田里沉积着一片葱茏的绿意，甚是养眼。在平均海拔200米的荒丘之上，仍栽插着传统的双季稻，足见当地农民耕作的精心。麒麟本是易旱之地，目前镇里还没有接通自来水，哺育四万麒麟儿女和数万亩耕地的，主要依靠全镇20余座小二型水库。上世纪末，麒麟发生严重旱灾，水库纷纷干涸，庄稼的境况和农民的艰辛可想而知。

　　然而，无论是多么普通和贫瘠的土地，只有要了人，就能生出坚强，创造出希望。在麒麟90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仅仅近代，就相继走出了两位足以令全中国自豪的大师：美学大师朱光潜、中国“计算机之父”慈云桂。

　　 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是探访岱鳌山“三贞庵”。关于岱鳌的传说可上溯至远古，上溯至始皇帝。岱鳌乃东海巨鳌演化而成，后遇始皇移山填海，岿然不动。始皇怒而抽鞭，劈开东、西两个缺口，山脉分成三截。岱鳌最高峰为龙王顶，上立龙王庙。当地农人有“龙王庙招云，晴天要转阴”之说。岱鳌最吸引我的是西山，远眺西山，于万顷绿涛之上，巍然矗立着两座恢弘壮观的巨人头像，这令我不由联想到美国拉什莫尔山上开凿的高20米的美国四总统雕像，那是人造的美景，这里却是大自然的造化神功。后来从资料上得知，这两座巨峰分别叫姚家狮子山和严家狮子山，雌雄相依，形态逼真。而我宁愿相信他们是朱、慈两位大师的象征。

　　 “三贞庵”位于岱鳌的丛林深处，依山而建，建筑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庵的创始人是清朝宰相张英的三位姊妹。据说三人春游岱鳌，见此地山水秀美，便结茅而居，吃斋修行。我难以相信这样的解释，心中充满了迷惑，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下这样的决心弃绝红尘，“誓不还家”？为什么是三个人？莫非是家族的重大变故，亦或其他难言的苦衷？历史的云烟消散，这些都不得而知。当年大学士张廷玉为三人所立的庵已毁于文革，只有巨型石碑见证着曾经的史实。而当年三姊妹亲手种下的三棵古树也相继老去，在开裂的肢体上生长出一丛新的树干来，树身挂满红幛，树下香火绵绵……

　　 “三贞庵”正在扩建，总有善男信女们不辞劳苦前来敬香祈愿。佛教的信仰在本质上应是一种精神的休憩或寄托。正如我们这样一群劳顿的人，在机关呆久了，总想将自己的身心放逐到自然的怀抱。而这里的农人，在经年三百六十日的艰辛劳作中，给他们的灵魂捎去慰藉和安抚的，正是“三贞庵”的香火和佛音。

　　 离开岱鳌，我们弃车而行，徒步寻访一代美学大师朱光潜的故里吴庄。山岗之上，农人正在田间耕作，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让我回想童年。如果你的双足不曾踩在泥土之上，如果你的双手不曾抚摸过田野里的庄稼，你就难以理解农民对于土地的深情。当我们伫立在无名的野径途中，歇脚聆听大师乡里关于他的介绍时，我们实在无法相信，脚下站立着的，正是一代宗师故园的旧址！什么都已不复存在了，目之所及，唯有青青的蒿草，褐色的泥土，开花的野竹。我们不忍心就这样离去，幸好，在附近找到了半爿残存的土墙，依稀刻着岁月的沧桑。我们依次在这残垣旁停下来，留下一幅幅照片与大师故里作最后的告别。断壁无言，如同我们心中的忧伤。

　　 1980年，朱光潜在他的自传里提及故乡的文字不多，但当地流传的关于他情系桑梓的故事却不少。民国年间，他曾给族里们分别寄过银元。叶落归根，佛教宗师赵朴初逝去之后仍将遗骨归葬故里。终生寻美的一代美学大师又何尝不想让美名流芳于养育他的故土？但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代，常年留学在外的他，能够保全一介性命，已属不易。保留故居，只能是奢望。

　　 在吴庄，我们感受更多的是过去的年月，草垛，石磙，这些与现代文明相距甚远的具象赫然呈现于眼前，令我们惊异和回味。这般原生态的乡村风貌和我的儿时没有两样，这里的儿童还过着和我们70年代相似的童年么？然而，我相信，现代文明的脚步不会在这里停止。追随着先辈们的步履，麒麟还走出一位因为不愿放弃国籍而拒绝申领美国总统奖的中国女孩王渊。而走出，也是对故园麒麟最好的拜读方式之一。“天上麒麟儿，地上状元郎”。

　　 归途中，遇见一片空阔的松树林。关于松树的审美，朱光潜有过专门论述。他的关于实用的、科学的、美感的三种态度我不必缀述，只想撷取其中一段：“悠悠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出来漆黑的天空者，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朋友，让我们珍重这星光！让我们也努力散布几点星光去照耀那和过去一般漆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