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安徽枞阳的岁月,贫困落魄,却也不乏人情的温暖和亮光。他在县文教局戴着“右派”帽子做创作员,一家几口人都要靠他每月57元的工资过活。没有菜吃,到市场买3分钱一个的孵蛋用盐一腌,已是待客的佳肴了;没有烟抽,他就打发孩子们到电影院捡烟头,拆开晒干卷成纸烟,抽得津津有味。他还对朋友戏称他家的伙食不错,顿顿“三菜一碟”——青菜梗炒青菜梗、青菜叶炒青菜叶、青菜梗炒青菜叶,外加一碟辣椒酱。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却还没有钱买煤,老师只好将压在箱底的天蓝色呢大衣拿到旧货商场寄售,那还是他1956年为陪同来访的巴基斯坦电影代表团,在王府井一家服装店定做的,只穿过一次。但那时谁穿得起那样一件大衣呢?摆了几天无人问津,只好又拿了回来。
老师是那种坎坷中见风流、落难时仍霸气的男人,硬骨铮铮,狂放不羁,无论怎样的困境,也是要笑便笑,要骂便骂,不肯屈尊附就,奴颜媚骨。他嘴巴爱吃、爱说,爱女人,爱过很多人,也负过很多人,一身宛若孩童的潇洒旷达。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他这个“右派分子”在枞阳城走路照样一横一横的。小儿子乓乓在学校被人欺负,他前去破口大骂,无人敢探头应声。那幅螃蟹的对联,就写于此地。
老师虽是一介书生,却出奇聪明,生存能力极强,无论什么一点就透,一学就会。他自己动手改造了煤炉,既不会熄灭,又省煤。据说在北大荒劳改时,人家要盖一排猪圈,他自告奋勇设计了一套安徒生童话中那样的欧式尖顶红房子,令人啼笑皆非;在长影时,他到道具车间跟人学会了木工活,在枞阳用的家具,都是自己打造的,找几块碎木头劈巴劈巴就做得像模像样,据说到现在还有“穷哥们儿”用着他做的家具,结实得很。
毁灭性的灾难没有摧毁老师,又换了另一种方式,大有不把他置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在枞阳,他再婚的妻子撇下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乓乓撒手人寰,他又患了严重的胆囊炎和胆结石,经常疼得在地上打滚,惟一的办法是外科手术开刀,但他身无分文,枞阳小城又做不了这个手术,他走投无路,只好把两个儿子交给老母亲,自己孤注一掷到芜湖治疗。手术时,他的血压几乎为零,稍一疏忽就可能丧命,躺在手术台上,他心中悲壮,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便对朋友交待说:“我一无所有,只有两件毛线衣,留给我的两个儿子一人一件吧!”
但手术竟然成功了,他侥幸保住了性命,好友的母亲杀了家中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为他补养身子。多年后,他还对那只老母鸡感恩戴德,说它是为他而“牺牲”的。身体康复后,他又恢复了豪迈乐天的本性,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引车卖浆者流。他们时常在涂姓人家的花圈店里聚会,无遮无拦地谈天说地,苦中作乐。大家不管他是左派右派,只觉得这个老沈可亲可敬可爱。说来也怪,只要他去了,那里的生意就特别好,店主老涂一高兴就买老师最爱吃的盐水鸭犒劳他们。
朋友们见老师活得落魄清苦,就凑了一笔钱让他去北京找江青服个软,但他岂是肯低头苟且偷生的人?他勃然大怒,将众人臭骂一顿,从此便没人敢再提这事了。现在,不管人们对一部《红灯记》如何定位和评价,作为原作者的沈默君,在当时始终是清白而清醒的,他没有出卖自己的灵魂更没有贻害他人,他以一种不卑不亢、嬉笑怒骂的形式,坚守住了一个文艺家的良知和操守!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
编辑: 蒋骁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