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龙

　　雨山，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称之为雨山，其实就是一座小山丘，普普通通的，一座也叫雨山的小村落就在雨山脚下，同样也是普普通通的。而于我，它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我童年少年都在这里度过，故而有了更自私的一点情感，随着年岁的增长，更加的依恋这座叫雨山的小山和村庄。幸好年逾古稀的父母还健在，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回到家乡，看望这片山水的一草一木。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老三届，高中未毕业就外出做工，后来当了民师，再后来考试转正了，在乡村初级中学当数学老师，应算是个有文化的人。而母亲却一字不识，她嫁给父亲，他们有爱情吗？直到我成家后，有了女儿，这个疑问才被生活所唤醒。母亲的爱情过早的融入了生活中，用亲情呈现。在家中，瘦弱的她一个人默默的，赡养着爷爷奶奶，抚养着我们兄妹四人，支持着在外地教书的父亲，母亲承担着家庭更多的辛劳，不到五十岁头发就白了大半。

　　儿时，我常记得母亲一到农闲时节，就会请算命先生为全家都算上一卜，多是问起家宅、平安，用她心存的善良预测着生活的不易。但每每都会遇到一个难题，就是不知晓我具体的生辰时刻，母亲只是隐约的记得我出生那会，待接生婆收拾好时，天快亮了，而父亲当时却远在江南黟县的修路工地上，不在我们母子身边。长大后，我自己据此推算，冬月下旬，此刻天空应有一轮下弦月。我是月夜来到世上的，母亲她就是月亮，她的一生都是辛劳的伴着月亮，早上月亮未落山时就出门了，而晚上回家时月亮已升半空中了。

　　小时候，纺车的吱吱嗡嗡声伴随着我们整个童年，祖父是织布匠，印象中每到晚上，在昏黄的油灯下，母亲总是和奶奶一人一台纺车纺纱，夜里我们醒时，屋里昏黄依旧，只是窄窄的窗户边，时不时的会有明亮的月光照进来，这时，我会催促她们睡觉，母亲则说，快了，把这纱锭上剩下的一点纱纺掉就完了。懂事后，我才晓得母亲有时赶工彻夜未眠。

　　当我上小学时，为了补贴家用，母亲贩卖鸡蛋到南京去卖。总是月亮尚未落山时分就夜行出发，先是挑着两箩筐的鸡蛋步行十多里小路到白荡湖边，坐机帆船到江边，再转坐小轮船到南京，往返一趟三、四天时间。生意好时，空空的箩筐里会添点“新农村”钢笔、橡皮擦、袜子等等物件。见我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母亲多是忘记了路途上的艰辛与疲惫，摸着我的头，开心的说，我儿念书用的，买的值。

　　十六岁那年，我外出求学，出发那天清晨却是秋雨纷落，在整理好的木箱中，母亲硬是加塞进了一只铁罐子，里面装满了芝麻粉子。母亲她将我拽到厨房里，说，家里实在是没钱供你上高中了，才和你爸爸商量让你上中专走，你到学校后，一定要吃饱，不要想家，家里好的很。说完就着围裙擦着眼泪，而我却走进了雨中，分不清泪水雨水。

　　工作后，我回雨山的次数明显少了，只是逢年过节的回来看看，而母亲每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儿没养好，又瘦了啰。”我多半不接她的话头，我好的很，还瘦呢，体重又加了呢！母亲知道我喜欢吃鱼，每次回家，她都会做一大份子鱼，唯恐我吃不饱，她一直保留着为我夹菜的习惯，诚然她已年进古稀，而我也已半生之至。

　　在村里，每有人问起，她只晓得我现在是公家人，做公家事，很忙的。每次回家，她都会叮嘱一句她那简单认知，“你是公家人，做事要把握。”母亲她依旧保留着拜佛的习俗，与其说她迷信，请恕我自私的赞美她笃信，雨山脚下的月亮桥小庙，每到初一、十五都要去看看，向善的心如同庙前的小溪一样，从未干涸。

　　父母住惯了农村，我们兄妹都住在城里，多次接他们来街上住都不肯，看样子铁心要在雨山终老了，于是前些年把老屋修葺过。他们种几畦菜地，养几只鸡，平静的过着老年人的日子。现在我忽的发现，母亲像极了月亮，一直围着某个在转，比如，围着家在转，围着父亲在转，围着儿女在转，她的所谓爱就在雨山这里。

　　上次回家，母亲又一次提到要将屋东边的一棵女贞树卖掉，理由就是这树长得太高了，把菜园都遮掉了不少，没阳光菜都长不了，另外山坡上的茶树也影响了，去年摘的茶又少了。接过她的话，我说，这树是在老屋盖好那年栽的，一晃也有三十年了，它一直陪伴着老屋，要是把树卖掉，那老屋会孤单的。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笑着说，等我退休了，就搬回来住，也学你这样，种菜、养鸡，六月天就搬张摇椅在树底下乘凉，没事捧本小说看看。母亲见我这样说，倒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在街上住惯了，还回来干嘛，净瞎说。

　　是啊，每次回家转过老屋左前方的那道山梁，一株树冠如伞的女贞树就会出现在眼前，此时内心总会忽的一暖，哦，到家了。屋前住着的一位老阿婆，总见她坐在门口，说，小哥回来啦。一条小狗每每围着我转几圈，黄色的毛发格外亮丽。

　　一日夜行回家，走到幕旗山脚下时，猛的抬头，只见一轮新月高悬在汉武阁上方，和山上的人行步道灯光一起构成了一道光亮的河流。此刻，我忽的想起了故乡雨山，母亲应该还没有休息，老家的屋里亮着灯，透过玻璃的窗户依然明亮，融入这如水的月色里，路上依旧有行人走过；也许有一天，我会走进屋旁这棵女贞树下，婆娑的月影如碎银般耀眼，偶尔一抬头，发现母亲就在这里，如这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