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流
1
在笔记本里翻照片,三公山最早的影像是2017年的,这有点出乎意料。在潜意识里,早该去过三公山的。也许那时没有存照,也许存在旧电脑里,也许小时候听说过三公山,母亲在山里砍柴。就此,为它存过自画像。
那次同行的有父亲、女儿等人。女儿欢欣,父亲未老。父亲念叨起过世的母亲,说他们曾来过这里,扯过野菜,找过兰草,一路上有些压抑。好在四月底的三公山满眼葱绿,阳光普照,俨然初夏。
我们翻过一座山岗,沿砂石路来到明心寺。明心寺依山而建,一个不大的山洞成了大雄宝殿。殿前无广场,从无为方向蹒跚上来的水泥路,与我们走过的砂石路在寺前汇合。山风猎猎,明心寺像系了一条安全带,不过两边质地截然不同。
寺里无香客,一旁僧舍大门紧闭,落寞无华。明心见性,明心见佛。殿外,九层宝鼎熠熠生辉,阳光镀上金色。檐角风铃丁当作响,铃音重重叠叠。风在歌唱,清脆透亮。我录了一段视频,行将结束时,钟声突兀传来,浑厚一声,荡开尘世,让人停在袅袅余音里。
2
登顶三公山是2019年3月的事。找不到路,山体皱褶处成了路。山体用它相对柔软的部分,接纳了攀爬。人在杂木荆棘间穿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在山面前,人终究底气不足。攀爬不过是对一座山的附会,山让人现出原形。
在半山腰,风送来明心寺的钟声,一下一下,气息安定下来。身陷草莽之间,钟声就是路。它飘浮在空中,转瞬即逝,但余音袅绕,脚步变得沉实。
那次的代价是废了一条牛仔裤。山上的芒刺多得像无数根细针,在人身上寻找线头,也许每个人都被一些东西缝补。所谓大自然修复身心,不过就是这样把自己交付出去。
在山顶,四野茫茫,发了一条朋友圈,地点显示芜湖三公山。这让人不适,我分明从枞阳境内爬上来,分明是枞阳人,但在海拔670多米的高度,人成了一个微缩的移动符号——被识别被篡改,天地间有飘忽不定的东西。
好在山是大地上坚定的事物,拔高的事物。视野失去边界,村庄散落,看不见人,山以另类的存在,彰显千百年来人的处境,渺小微茫——何必用那些无形边界匡住己身呢。
下山时在山脚小溪边拔了一株菖蒲,“独怜幽草涧边生”。一棵草来到阳台,在花钵里安置余生,也提醒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停驻山涧溪流。
3
Z君将书斋命名为“三公精舍”,意为在三公山脚下辟一方地与诸公看山听水读书论道。所谓“三公”,一指三公山,亦指往来诸公。我以为颇有古风,Z君亦有古韵。他肤发黝黑,方面大耳,生得粗壮,不修边幅。乍一看,似古书里的张飞或者李逵。
然而Z君舞文弄墨,古道心肠。他关注留守儿童,关注乡村阅读,在繁忙工作之余,多方筹措书籍,将书舍打造成乡村阅读点。在他心里,三公山不仅是背后的山,更是书山,他希望更多的孩子通过阅读走出大山。
杜鹃花开时节,Z君约我攀爬三公山,这是第二次随Z君登山。前次是一年前的事了,今春大雪,Z君曾相邀,我以为多有打扰,便推脱了。此番Z君戏言,我不在山上,就在登山的路上。三公山于他而言,是他私藏的一座山。他见过三公山的四季,知晓三公山的阴晴雨雪,他是三公山的孩子。
我们一气登上三公山三座主峰。三公山为大别山余脉,地跨枞阳、无为、庐江三县(无为现为县级市),为三县公有,有人据此推测其名字由来。但我更倾向另一种说法,三公山呈北、东、南方向三角分布,三峰并立,似三公(三位老人)共同守护这方土地。
Z君虽胖,但身手敏捷,我称他为“敏捷的胖子”。与他相比,我是“灵活的瘦子”。在山顶,Z君迎风而啸,这是他标志性动作。风中有男人的声音,风便雄壮开阔。我放不开,坐下来吹风。三公山的风从远方来,往远方去。它们替我去远方,我感到亲切。
下山时,我萌生一个想法,待到深秋,和Z君一道,清晨进山,用一座山将自己关一天。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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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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