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善才
在项铺镇有一座矗立蓝天的高山,它就是全县闻名的柳峰山。柳峰山的山脉向东延伸,与白梅的笔架山、钱铺的三公山和周潭镇的大山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这道天然的屏障山脉,因为坐落在老桐城的东部地区,所以历史上便称其为东乡。东乡在老桐城的历史上有过辉煌的一页,“告不过西乡,打不过东乡”,这一口头禅说的是西乡重读书,能说会写,告状打官司西乡无人能比;但是若论打架动武,则东乡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因为东乡人一贯有习武的传统,历史上流传甚广的光绪年间“东乡三十六名教大闹九华山”,更是把东乡的盛名推向高峰,威震八方,“东乡武术”不径而走,驰名华厦。
就区域而言,“东乡武术”属于老桐城东部的一个武术流派,但这一区域居住着众多姓氏族人,每一姓氏在传授东乡武术的同时,又保留着独家姓氏的武术套路,形成独自的特色,所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不让本族的武术绝招泄露外人,比如“周家拳”“章家拳”“吴家拳”,各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这种拳不外传的习俗,代代相传,延续多年。
在众多的姓氏拳术中,有一支“陶家拳”堪称一枝独秀。
老桐城东乡的陶家,家谱中称谓“皖桐白杨陶氏”,先祖于元末明初从当涂迁居项铺镇的柳峰山下的陶家东边,以后开枝散叶,后裔多居住柳峰山下的周边村落。这里多是陶姓,“陶、吴、丁、汪”,陶姓为项铺镇第一大姓。
柳峰山坐落于白荡湖畔,在传统的农耕社会,人们出远门多走水路,白荡湖是万里长江通向老桐城内陆的黄金水道,商船日夜穿梭,项铺境内的湖畔就有几处水陆码头,周边的山里人要出远门,项铺镇的柳峰山下是必经之路。水路的发达,一方面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另一方面也催生出湖匪水盗,使得过往船只极不安全。同时,柳峰山下还有一条古道,这条古道叫“横头岭”,湖畔的人们要走陆路到庐江或桐城,必须翻山越岭,穿过这条古道。古道路长人稀,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这里也常有劫道发生。
为了应付水匪山贼,陶家人也和东乡其他姓氏家族一样,十分重视习武,自保防身,防患未然。
作为东乡区域的白杨陶家,其拳路与“东乡武术”都大同小异,“六路条子”“板凳花”“地八仙”“武松夺岭”“大飞虎”“小飞虎”,师父授徒时,都要从这些拳路开始,然后再逐渐向上提升,学刀、学枪、学铁尺,即所谓“场子”,第一场、第二场、第三场,学的场子越多,功夫就会越高越深。每学完一场拳,就要进行破拳,“破拳”如同在校学生期末考试,学生运用所学的拳路与师父真刀真枪地对打,若打败了师父,自然是“名师出高徒”,当然,很少有打败师父的情况出现,这除了师父技高一筹之外,为了防止个别徒弟心怀不轨,师父在授拳时往往会留一手以防不测。
陶家拳在拥有“东乡武术”共性的同时,还有其长期习武过程中积淀的个性,陶家拳十分重视基本功的训练,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基本功首先从站桩开始,站桩是个枯燥无味的活儿,但学拳必须从站桩开始,从“枯燥无味”中悟道,“站如松”,桩基稳了,学拳才不会心浮气躁,武术动作中的马步、弓步、仆步、歇步、虚步等各种步法才会稳如磐石,“只要走一走,就知有没有”,步法过关,不用耍拳表演,内行人一看就知其功夫的深与浅。
基本功除了站桩练下盘,还要练上盘,双臂要有力。冲拳、举石磨,抱石磙,都是练上盘的基本功。陶家拳的特点是近身攻击,一肘、一拳、一掌,要求以最快的速度一招克敌,这就必须要求上盘力气过人,因此陶家拳在表演的时候,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
陶家拳起源于何时?现在已不可考,但从上辈老年人的记忆中,在东乡能称得上名师的武术家是陶满银。陶满银又叫陶小挺,生于1886年,在东乡武术的熏陶下,从小就立志武学,长大要除暴安良。他幼年在江南、山东等地遍访名师,日有渐进,十几岁时就功夫过人。他的年轻时代遭逢社会动乱,匪盗横行,民不聊生,一次他和恩师从山东归来,行至鲁皖的交界处,恰遇一群匪徒骚扰村庄,进行抢劫,村民惊慌失措。他与恩师仗义出手,制服匪徒,将被抢的财物归还村民,村民跪拜大谢,一路相送至村尾。
陶满银天生神力,最拿手的功夫是硬气功和板凳花,硬气功能唾沫伤人,板凳花能水泼不进。相传一次请客人吃饭,一只苍蝇飞到桌旁,后又飞到堂屋的柱子上,他一口唾沫竟将苍蝇击毙,客人无不惊佩。
陶满银一生授徒无数,他收徒首重武德,品德不端者不得入其门。他收徒的标准是,先检验其练武体质,在武场上跑几十圈,以考验其毅力;然后再到晒场上抱石碾,以考验其气力。两样合格后,再举行授徒仪式,让其跪地,磕三个响头。其寓意是,让徒弟永远记住:练武不是呈强斗狠,本事越大,越要学会忍让,永远要低调做人。
陶满银之后,第二代的陶家拳的武术名师是陶在三和陶长富。
陶在三也是天生神力,有牛一般的力气,故又称“陶小牛”,“陶在三”的名字在老桐城东乡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一提起“陶小牛”则无人不晓,他承继了陶家拳的风范,以武艺超群和品德高尚赢得远近的尊敬。陶小牛一生以劁猪为业,平时兼受拳术。所收徒弟后来有许多在县公安部门效力,有的武德双馨被委任公安领导。
陶长富出生于白杨陶氏祖居地的陶家东边,1925年师从陶满银,陶家老祠堂便是传授陶家拳的武场。陶长富悟性高,能吃苦,知感恩,深得陶满银的喜爱,便将平生所学传授予他,因而在陶满银的众多弟子中,陶长富则成为一代高徒。
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我的父亲在生产队劳动时,若有几个老年人聚在一起,便爱说一些逸闻奇事,聊到东乡三十六名教时,记得父亲常提起“陶小挺”这个名字,并且非常自豪。父亲青年时期出庄移居金社的鳌山,因在庄上是杂姓,常矮人一截。但一旦聊到“陶小挺”时,父亲仿佛又高人一头。父亲在民国初年出生于祖居地的陶家和庄,与陶家东边的老祠堂仅一冲之隔。父亲是否也在老祠堂跟陶小挺学过陶家拳?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家有一根栗木短棍,光滑呈亮,常年架在床顶上,小时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长大时才知道是练武的工具,由此我推定父亲年轻时可能也学过陶家拳,大概在民国二三十年代,祖居地的陶家人习武成风吧,不过父亲从来没有拿棍子表演过,这根棍子后来被我继承下来,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浮山中学教书,这根棍子伴随我在浮山中学练了六年的“六路条子”,直至我后来离开浮山中学,棍子又还原到老家。退休后我定居济南,有时在小区公园锻炼,常想起家里的这根棍子,它已近百年历史,也算是文物了吧。
作为陶小挺的高徒陶长富,对陶家拳自然是情有独钟,在他的有生之年,又将他的平生武学传给第三代陶氏后人。在第三代的陶家拳的名人中,最负盛名的是陶德善和陶能柏。
陶德善和陶能柏这两位陶家拳的后起之秀,我曾是早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浮山中学当老师,因为也会点“三脚猫”功夫,再加之姓陶,人们便把我当成陶家东边人,因为陶家东边的人个个都会武功。曲湖村庄的一些小青年,为了与我套近乎,便自称在陶家东边学过场子,师父是陶德善,也有的自称师父是陶能柏。因而从那时起,我就想有机会见见这两位陶家的民间武术家,一是他们的名气,二是血浓于水,我是出庄的陶家后裔,对陶姓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亲情。陶能柏后来因病英年早逝,十分痛惜。陶德善是我退到二线后,参与白杨陶氏八修冢谱,在祖居地才与他相识。
初见陶德善,给我的第一印象,个头不高,但十分壮实,两眼炯炯有神,和他聊到武术时,见他出掌如闪电,可以想象他年轻时盛名不虚。作为第三代陶家拳的传人,其父是陶长富,可谓是武术世家,八岁时父亲亲自授拳,希望儿子日后把陶家拳发扬光大。陶德善不负父望,1977年代表安庆地区参加安徽省武术比赛,进入前三名,并被推荐参加了全国武术比赛,全国比赛盛况通过媒体进行了及时报道,比赛后回枞阳,受到了县委领导的接见与表彰,后被聘为枞阳县公安局武术教练;几十年来,他足迹踏遍省内省外,先后在铜陵、黄山和湖南、湖北及上海等地收徒教拳,一生以传授陶家拳为职业,收徒人数以万计,遍布大江南北和全国各地。年过耳顺之年,仍宝刀不老,还应邀先后在天津武校、山东景阳冈武馆、合肥正道武校传授陶家拳术。走进陶德善的家,厅堂挂着一副墨宝,“习文源于礼至上,尚武由来德为先”,这就是陶家拳的精神写照吧。
2024年清明节,白杨陶氏族人正式宣布重建陶家祖祠,这年我多次往返鲁皖两地参与准备工作,与陶德善见面的机会多了。 9月28日,陶家老祠堂作为枞阳县的文物保护单位,经上级批文,修缮工程于九时五十八分典礼开工。我又从山东济南赶回祖居地,出席了祠堂开工仪式,又遇到了陶德善,他对陶家老祠堂的重建非常高兴,他说:“一百年前,陶小挺在祠堂传授陶家武术,我的父亲在老祠堂跟他习武,一百年后,我将在新祠堂里同样再传授陶家拳术,凡是陶家子孙学拳,全部免费。 ”是的,陶家拳作为老桐城东乡的一种非物质文化,绝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失传,相信陶家拳在第四代、第五代会更加发扬光大。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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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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