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刚开始种菜,是在近半个世纪前的山沟里,山沟里什么东西都缺,唯独不缺土地,满山遍野的荒地任由职工开垦耕种。
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三线厂工作的老爸从车间借来洋镐、铁锨、铁耙,兴致勃勃地开启了种菜模式。很快,老爸就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家乡关中农村的土质是黄土,十几米深的黄土地里很少有石头。而地处伏牛山的厂区,土质以石头为主,要在这里开荒,几乎每记镐头下去两臂都会被石头震得酸痛,只好把石头一块一块挖出来、搬起来、扔出去,重复了无数次类似这样西西弗斯的推石头运动、耗时一个多月、手上打了几个血泡、血泡破了结了痂变成老茧之后,一块不到半分地的菜园子被清理出来了。
我爸把菜园子分成六块菜畦,每畦长4米宽1米,一边留有半米宽的人行道。种了四季豆、长豆角、茄子、西红柿、辣椒、大蒜和几种青菜,有时也种些土豆、花生之类,能满足夏秋两季全家人的需求,还有剩余,随时送给周围邻居。有了这块菜园,工程师的我爸俨然变身菜农,什么季节种什么菜,栽什么苗,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为菜苗搭架、打叉、灭虫都一请二楚。
如今,父母退休了。他们的住所门口有个小园子,我那设计师姐姐将这个园子设计成日式庭院。可一年功夫,姐姐笑称“资本主义的小花园”被爸爸改造成了“社会主义的菜园子”。老爸很喜欢邀请亲朋来他的菜园参观,可不管谁去都会被迫变成老爸的助手:“来,帮我把这些石头搬出去扔了。”或者给你发一把梯子,让你爬到架子上去摘佛手瓜。有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能来的都是客”,不是帮工,也会客套几句:“我把这些葱种完就来,你等等。”这种话听听就行,他不会有时间招呼一个“闲人”的。种完葱,还有小油菜苗要搭大棚,丝瓜要罢园,门口的几竿竹子前几天下雪被打断了好几根,爸爸喃喃自语说要把其它的拴起来,我妈使眼色让我们赶紧进屋,“不然你爸还要指挥你们去把槐树上的残雪打下来,怕把树压坏了……”
我妈经常在群里发一些滑稽的照片,每个葫芦都端然坐在一个藤条编织的“宝座”上,这是我爸怕葫芦长太大掉下来摔坏,给它们做的托儿。南瓜瓜蔓也被五彩的绳子加固,怕南瓜太沉扯断了瓜蔓。可就像养了一大群孩子,操了这个的心,操心不了那个;天旱的时候操心黄瓜豆角,下雨又念叨着把他的半日花淋坏了咋办。雨下的多了希望多出太阳,向日葵就指望太阳了,可太阳太烈了又操心千万别晒坏了绣线菊......但愿风不要太大,最好有足够的蚯蚓,希望鸟粪从天而降,但鸟儿们不要把柿子啄烂了。
有时候我们会纳闷,看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感觉我爸的退休生活太操劳了,这个菜园子,带给他无尽的辛苦和担忧。可有一个夏天的黄昏,我被派去摘黄瓜,忽然体会到我爸独有的快感:还有什么游戏能比这样的魔法有趣呢?明明昨天已经摘空了的黄瓜架,又像变魔术一样,有累累的黄瓜挂在枝叶中。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园丁的劳作有意义呢?只有亲自参与其中,潜入深处,才知道该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在顽冥不化的黏土中挣得一方立足之地。更何况,担忧与期待,本来就是园丁创作的一部分,而此后的丰收和给予,更让他在精神上收获了不为人知的满足和欣喜。(肖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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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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