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号接到家里电话，我知道姐夫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谁知未及一天，他就匆匆远去。

　　生命脆弱如此，难免令人唏嘘。姐夫性格闲散，爽朗大气，说话办事，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南人北性，与说话做事总要“留半截”的民风不甚相合，未免有些孤单。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是大集体，姐夫几乎每年都有半年之上在外修盆补锅，年底回来，总有不少积蓄，大部分上交队里，少部分贴补家用，日子也属中上。他的孩子还没出生，我们还在读小学、中学，姐夫不在家，晚上都是我和海来一起给大姐作伴。少年的我，睡觉很死，晚上尿急，没有灯，完全靠感觉在黑夜里找尿桶。一次在迷迷糊糊里，误把火桶当尿桶，结果，一盆旺火全被浇灭。

　　初中时，他送我和海来各一只从外地带回来的大瓷饭碗，属稀有物，我们一直用到高中。高中时，在放学路上，我与蔡家屋的人发生冲突，几十人手持撑篙、扬杈、扁担，追我至阳明冲才歇手，并放言只要我从蔡家屋过路就要把我打残。姐夫闻讯，一连三天早晨骑车送我到徐桥，第一天发现有人守候，姐夫让我别看他们，猛踩踏脚直冲过岭，至第三天情况好转后，才停止护送。

　　姐夫善敲打铁器，换锅底、盆底是他的绝技，破锅破盆，经他一捣鼓，立即复原。至于生铁锅破洞补漏，他早年似乎做过，也许因既要化铁水，又要上下掌握火候，内外抹平，费时费力还有危险性，后来他只以敲打镔铁器为主。

　　补锅最拿手的专家，当属冯家屋补锅佬。我姐夫就是这个村子的。他们在家门口不吃香，只适合在他乡谋生。我小时候看过补锅佬补锅的全过程：先敲碎生铁块放入化铁钵，置于优质焦炭火中，拉动风箱，片刻，铁片由黑红化作彤红的铁水，拂去清水面的杂质，用一只小斗勺舀汁，铁锅下一片厚厚的防火布堵住缺口，迅速将铁水浇铸其上，旋用耐火布卷按擦，使补疤与锅持平，稍冷后，再内外打磨，形成一体。高手补锅，几乎看不到疤痕。

　　在民众没有自由迁徙权利的年代，外出谋生需要大队和公社出红印证明，出省还要有县级政府盖章。即便是贫下中农，获取几级证明，手续之繁琐、艰难，不言而喻。姐夫所去之地，以河南、湖北、河北、山东为多，山西、东北似乎也去过。因为这些地方煤炭资源丰富，民众日常以煤炭为主要燃料，炊具用具破损率高，生意当然就多了。北方彼时经济状况优于南方，百姓淳朴、厚道，对流动手艺人信任有加，手艺人又视信誉为生命，彼此和谐相处，其乐融融。

　　每年底回家，姐夫总是带回全家的希望、欣喜和满足，他拿出外省的烟，逢人就散。他豪爽大气，洒脱不羁，追求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刻意于金钱，手脚大方，待人真诚。普遍贫困的年代，他因为手上有些钱，来借钱的大有人在，他几乎来者不拒。有的借钱按时归还，有的一拖再拖，还有的有去无回，他从未因此与人红过脸。

　　姐夫匆匆走了，带走了他的绝活手艺，但他的奔放、热烈和洒脱，会让我永远怀念、想念。
　欧阳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