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一座老城，叫赫图阿拉城，城中有努尔哈赤兴建的满族第一座关帝庙。这座庙后来被推土机推倒了，关帝殿内的关圣君坐像与马殿里的泥塑马及马童都被毁坏。不过，这里的老故事还在。

　　我初访老城时，关帝殿已经翻建一新，城里的居民属于一个村的部分村民，我拿着一张翻拍的老关帝殿的照片找一些老人追溯过往，便听到了几则老故事。

　　从前城里有一个淘气的孩子偷偷溜进马殿，骑到泥塑马身上玩耍，结果就长到上面下不来了，直到家里的大人赶来上香祷告，才得以下马回家；秋天，城里有人在城外护青，夜里发现两匹马掠吃自家的豆子，呼喊着去追马，一直追进城，追到关帝庙前的马殿里，竟然看见泥塑的赤兔马和白龙马嘴角挂着豆叶和绿汁。这不是天方夜谭，而是由真人讲述的亲历事件，你亲耳听到了，信不信？孩子为什么会长到泥马上下不来，两匹泥塑马怎么会在夜里变成一对神秘的精灵？如果你追问究竟是谁亲眼所见，讲述者言之凿凿称是他爷爷或父亲，再往下追问他的爷爷或父亲已经不在了。用东北话说这是襰(lǎi)大玄，即把事情说得神乎其神，不着边际。居住在城里的小孩子对老故事深信不疑，马殿里的马对他们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后来我才发现老城的“襰大玄”老故事里藏有玄秘。

　　随后许多年，我常来老城，采撷几束历史虹倪，听几则民间故事。尤其喜欢听那些被人亲历，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的传奇故事。比如，一个人亲眼看见关帝殿内的一个泥相脸上淌出了汗水。这让我想起从前翻拍的那帧关帝殿老照片，想到印在殿墙上的泥相侧影，难道它也是神灵？我问讲述者当时的年龄，他说，当时七八岁。我拿出小时候破谜语的兴致与他探讨，泥相脸上要涂油彩，那“汗”一定是油彩被蒸发出来的水气，或者泥相刚塑完，被酷热的夏天蒸发出水分来。讲述者一口咬定那就是汗，不容置疑。
　老城现今已经变成景区，居民迁走，没有了居民，就没有了民间，再也觅不到民间的老故事，这里的话语权归导游员。导游员的故事越来越玄天二地，让我不由得怀念起那些“襰大玄”的老故事。泥塑马吃豆叶，孩子长在马身上，泥相脸上淌汗等等。这些老故事实为民间隐语——只有谜面，隐去谜底。人家要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有人怕弄坏了泥塑而编出来吓唬孩子的故事，那就失去了文化的魅力，恐怕关帝庙内的泥塑早就被孩子们弄坏了。解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