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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无分文的父亲

时间:2021-03-22 09:56:50

  父亲走了。他离开时身无分文,他就那样无牵无挂、洒脱自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身上是有钱的。他出门前,弟弟给了他一些钱,他要回家缴电费、水费,置办年货,但他才走到半路,出了车祸,钱也不翼而飞。我们不在乎他的钱,只希望他好好的,可等我们见到他,他已命悬一线。

  父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他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吃过太多的苦,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但父亲是个例外,他一直把钱当成身外之物。以前,母亲责备他浪费的时候,他总是说,钱是为人服务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父亲的一生,贫穷过,富裕过,一路坎坷颠簸,留下了很多回忆。父亲不在了,夜深人静,反刍这些片段,仿佛父亲还在,父亲如窗外的明月清风,正在谆谆告诫儿女,做人要清白淡泊。

  父亲七岁,奶奶改嫁。十四岁,爷爷去世。父亲年少懵懂,一个人挑起爷爷留下的风箱,远走他乡。几年漂泊,倒也学得了一身本领,尤其是学会了接犁头补锅的绝活,从此一身孤影在中原大地上来往闯荡,每到春节前夕,才风风光光回归故乡。父亲须每年上缴数倍的工钱,才换来生产队的介绍信,再拿介绍信到乡政府和县政府盖章。这个介绍信,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是外出务工的身份证和护身符,否则就是盲流,会随时遣送回乡。父亲不仅自己风风光光挣钱,还带动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外出,慢慢形成了一支有规模的队伍,范围渐渐扩大到隔壁的乡镇。

  每年正月,那些带出去的徒弟是要来拜师父的。拜师酒、一刀肉、二斤糖,必不可少。那人来人往的场面确实热闹和壮观,引来左邻右舍羡慕的眼光。父亲从不吝啬,他把酒肉分给村人,那些糖让徒弟带回去孝敬老人。父亲的大方豁达,赢得了村人的赞誉和好评。在村人的帮助下,父亲买下了乡里医院闲置的房子,娶了母亲,算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我从记事开始就给父亲写信,一灯如豆,母亲在橘色的灯火下一边纳鞋底一边口述,我用铅笔在稿纸上写,再用圆珠笔誊在信纸上。多半是报平安,更多时候,是告知家里要买化肥、猪仔、农具等等,父亲接到信后,就给家里汇款,有时还补发一封电报,嘱咐收到汇款后回信告知一声。父亲在外靠走街串户招揽生意,居无定所。有一次,遇到一个安庆人,算是半个老乡,很投缘,后来的信件和电报都是寄到老乡那里,定期去取。

  那时信息流通很慢,时光也慢,电报和汇款单都是邮递员骑自行车送来,还要村里、队里盖章才有效。取汇款是一件隆重庄严的事情,母亲会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把用棉布包扎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汇款单装在贴身的衣袋里,喊上外公,带上我,带上看家的大黄狗。到邮局取了钱后,直接去街上的供销社买农药化肥,剩下的钱,母亲会一分为二,拿出一半交给外公保管。她总是说,钱多了不安全。

  父亲后来回乡开了杂货铺、屠宰店、旅馆,他脑子灵活,为人大度,又善于结交,生意总是很好。但他不识字,不会记账,每年周转的账目靠念小学的我来记录管理,出差错是经常的事,他对生意的亏盈也不是太在意。赚了钱就邀请亲朋好友吃肉喝酒,亏了本就变卖家里的财产。最艰难的时候,粮仓里的稻谷和米缸里的米都抵债了,他也无畏无惧,继续做生意。

  父亲开店,家里每天都有现金进账,生意好的时候,有一些结余。我那时候就亲眼见父亲藏私房钱,他说是留着买酒喝,让我不要告诉母亲,并承诺给我买糖吃,我自然守口如瓶。可有一次,父亲将钱藏在床底下的瓦罐里,被母亲发现了,私房钱被没收了。最好笑的一次是他和母亲把私房钱藏在一起,结果两人互不承认,拉我做替罪羊。我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笔钱,一直锁在柜子里,舍不得用,后来家贫,才拿出来交学费。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父亲的生意曾经一度亏空,家里负债累累,每天都会有好多要债的人坐在家里不走。有一次,与父亲有莫逆之交的一位叔叔,在春节前扛走了我家的电视机,害得弟弟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还有个风雪交加的寒冬,舅爷爷家的表叔拉走了我家所有的粮食,父亲回家看到米缸里空空的,坐在灶门边,抱着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年早春,父亲被迫再闯中原,他在外苦苦经营了三年,家里的债务才得以缓解。

  父亲是南人北性。在中原闯荡的日子,父亲融入了北方人的生活,跟北方汉子一样豪爽勤勉,吃苦耐劳。我家住在马路边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很多,常有人进来讨口水喝,或者借伞借鞋,甚至借宿,只要父亲在家,他都很慷慨,留陌生人在家里吃吃喝喝,从不计较。有一回,四五个去江西的牛贩子到我家借宿,他们第二天清早要到华阳码头坐船,父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把家里的床让给牛贩子们,自己带着妻儿在灶房边将就了一夜,天寒地冻,只能生火取暖。几个牛贩子被父亲的古道热肠所感动,走时硬要塞给父亲两元钱,父亲无论如何不肯收。后来,这些人来来往往都住在我家,我家门口也慢慢形成了贩牛的集市。

  父亲也有很多次发财的机会。有一年,村里人家纷纷变卖路边的田地,给没屋场的人家盖房子。那时一间房屋的地基能卖到一万元,我家有好几亩地在路边上,至少能卖十几万元,但村人到我家与父亲商量,说可不可以用别处的土地置换,同时每间房屋的地基多给一千元,父亲爽快地答应了,收了八千元就全部置换了。我们很生气,责备父亲草率,不跟我们商量。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很淡定地说,有八千元很不错了,土地又没少,只是换得偏远了一点,如果卖了个十万八万,假如别的事情不顺利呢?我这样做,心里踏实。一席话说得我们默默无语。

  工作后,我手头有些结余,总是想方设法贴补家用。刚开始我给父亲钱,他还说我的钱就是他的钱,拿在手里,很幸福的样子。后来就渐渐拒绝花我的钱,近几年更是扭扭捏捏,百般拒绝。最后一次,我给他两百元钱零用,他硬是塞回来几次,我从五楼追下去,他执意扔在路边。我过意不去,骑车追到车站,他还是拒绝,弄得我眼泪哗哗,才勉强收下。他去世后,母亲在他装零钱的铁筒里找到一卷钱,其中就有我给他的两百元,他分文未花。

  父亲走了,走时两手空空,身无分文,一生清白。
 欧阳冰云

稿件来源:
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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