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老婆婆驮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腰弯成虾米，像蚂蚁顶着颗肥胖的米粒。

　　保安二民瞧见，赶紧上前帮一把，“大娘，又发财啦！”老婆婆头奋力扬着，一脸收获的喜悦，故意绷起脸，“又笑话大娘，发啥财，这不为还债么。”

　　因为是同乡，二民跟这位拾荒的老婆婆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在这个高档住宅小区，只有他俩能拉呱家乡话。起初看见老婆婆捡破烂，二民很不解，指给老婆婆看院里休闲锻炼的老人们，大娘，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老婆婆连连摆手，“学不来哟，要还债哩。”老婆婆贴他耳边悄悄说，儿子家贷款买的房，还贷呢。二民不信，你儿子、儿媳一人一辆车，能缺钱的嘛。老婆婆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捂着嘴细声说，买车也是贷款，也要还贷呢。俺干不了别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老婆婆的儿子白白胖胖，儿媳漂亮洋气，咋看也不像缺钱的人啊。二民判断，贷款买房买车，肯定是哄老人的鬼话！老人说过，丈夫患病欠债，儿子上学欠债，都靠她捡破烂把债还了。二民很想截住她儿子说道说道，你老娘原来捡破烂是为还债，你如今已经混得人模狗样儿了，咋还忍心让她老人家干这个？每次没等他张口呢，车早溜走了。不过，老婆婆看似诉苦，脸上却带着笑，说儿子是她前世的债主，跟她讨债来了，还不完呢。老婆婆的话里不带埋怨和责怪，倒像是自豪和夸耀。这让二民很难理解。

　　这天有些反常，上班的都走光了，还没见老婆婆出来。二民怀疑是不是自己走神给漏了？又一想，不对呀，老婆婆每次路过都会跟他打招呼。二民不停地朝小区里张望，直到半上午，才瞅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婆婆手里没拎袋子，脚步慢得像蜗牛，脸像霜打的茄子。

　　大娘，病了？老人叹口气，没病，好端端的，愣不叫干活了。谁不叫你干活？儿媳妇呗。儿子出差了，她拉下脸子说啥也不让干了。不让你帮着还账了？说没账，儿子哄我呢。咳，你说，这没事干了，不成废人了嘛。不干了好，该享享清福啦！二民笑着把她搀到屋里，脸对脸坐下，拉开话匣子开导她。老人木木地听着，眼神恍惚。二民还说呢，她闷头走了，脚步没准星，走得磕磕绊绊，丢了魂似的。

　　转天，救护车开进小区，二民凑近一看，竟然是老婆婆。儿媳旁边陪着，一脸惶恐，说，本来好好的，谁知突然病倒啦。儿媳以往总是视他为空气，这天破天荒地主动跟他说话。

　　几天见不到老人，二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打听到老人住的医院，等到轮休，赶忙去了。刚出电梯门，就听见有人在吵，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一句一句还是蹦豆一样钻进耳朵里。

　　走前怎么嘱咐你的？叫你随她的意，不要管，你为啥不听呢？我还不是为她好，这么热的天，怕她累病了！她干这活是个乐趣，不干才会生病。瞧瞧，验证了吧！你不晓得别人怎么说咱，难听死了，我都没脸见人啦！脸面重要，还是妈身体重要？储藏室堆着破烂，臭死啦！你嫌臭别进去呀！东西放哪儿呢？储藏室买来是存破烂的吗？你就是自私！你胡说！两人头抵头，正吵得欢呢，护士喊：15床家属！两人连忙跑过去。老人醒了，看到儿子张了张嘴，没说话。儿子哭丧着脸，妈，你也不管我了，生意没谈成，又赔啦！

　　老人瞥了眼儿媳，没说话。儿媳凑过去说：妈，等你病好了，愿意干啥就干啥吧。老人眼睛亮了，真的？儿媳点点头。儿子紧跟着说，还等着你赚钱帮着还债呢。

　　老人瞪眼儿子，“你呀，一辈子不让我舒心。”说着，一把拔掉输液管，从病床上跳下来，“我好啦，别在这儿糟钱了，回家，挣钱还债要紧！”

　　儿子扶住她，扭头瞅着媳妇笑。二民见几个人相跟着出来，随着老人急急地往外走，赶紧闪了。

　　往日的场景重现，老婆婆瘦小的身子驮着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腰弯成虾米，像蚂蚁顶着颗肥胖的米粒。
　二民照例跑上前帮一把，“大娘，又发财啦！”老婆婆头奋力扬着，一脸收获的喜悦，故意绷起脸，“又笑话大娘，发啥财，这不为还债么。”寇建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