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

　　海湾几进几出，陆地被夹击的部分，突出向海，形成了岬角。它常常是被海水淹没的一部分山地，或是还没有被海水冲蚀掉的山地的一部分。

　　岬角在这里很寻常。岬角和岛礁、沙滩、澙湖一样，是胶州湾的地质元素。与岸相比，岬角离海更近。岸与海是平行关系，岬角与海却是纵深关系。往深处去，沿着岬角向前走，究竟怀着探索感还是疏离感，这完全根据我的心情而定。有时候，岬角带我纵放，似乎在与全世界背道而驰；有时候，我又在上面模拟跑道滑翔，好像下一步就能飞起来。这都怪不得我——岬角的舞台感太强烈了，大自然中最好的孤独T台，海浪不停地扑过来，又退下去，循环往复。尤其在黑夜，站在岬角的角端，潮浪泼墨，地球太小，银河系也不够大，我感到一种来自宇宙的轰鸣。

　　不同的人群对岬角给出了不同的解释。海洋地质学家说，那些海岸最初都是由岩石构成的，只是由于海水千万年来无休无止地冲刷侵蚀，一些易受侵蚀的部分率先形成了向陆凹进的海湾和平缓的砂质海岸，而剩下岩质坚硬的部分则向海突出，成为了岬角。渔把式说，岬角能对风浪起到遮蔽作用，那里水深迂阔。诗人则会说，一处处的大气阳刚，仿佛正在操练的兵马阵列。

　　一个海湾便预示着一个岬角的存在。胶州湾里，从西往东有无数个海湾，也就有了无数个岬角。团岛湾、青岛湾、汇泉湾、太平湾，这些名字连带着团岛角、青岛角、汇泉角、太平角，也连带着我的独特感受——

　　太平角的午夜，天，地，海，岛，被墨蓝色统筹，界限难辨，越加强大阔远。而在墨蓝深处，是诸神的入定。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大海潮汐不朽，哗哗回响，很远很近，凝聚着也剥落着。我第一次意识到黑夜不属于人类。我甚至羞愧于我正在以人类的视角和经验揣度它。这太局限了。也太俗戾了。

　　我应该是一条老船，黑夜里迷失了航道，卷入涡流，在那样一个被称为海洋黑洞的地方，我已经完成了挣扎，加速度坠落之前，突然开始赞美末日的奇丽，从容赴死——老船死于大海，才是终极的荣耀啊。我应该是一条大鱼，雌雄同体，白日潜于海底，夜里迎着月亮上升，我一旦打开喉咙，孤独而妖异的歌声就会沿海面传得很远很远，直到成为潮声的一部分。或者，我应该是一颗星星，叫做“土司空”，在鲸鱼座的尾巴上，掌管土地和田籍。在遥远的夏代、商代和周代，人类都识得我，作为基本的生活技能，由此辨认方位，判断时刻。秋天的夜晚，人类看到我发散出橙黄色光芒，便知金秋丰收已到。而此刻，2021年的大暑，非是知音，无可识者。非有执着，岂可见哉？
　挟于黑夜，我分明感受到了大海对自己的回应，是何等地渗透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