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作为中国援南苏丹医疗队队员之一,我来到了非洲南苏丹,开启了一年零五个月的援外医疗。
南苏丹地处东非,2011年才独立建国,由于常年内战,经济落后,百废待兴,其医疗条件之恶劣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工作的朱巴教学医院,论地位相当于国内的协和,论条件还不如1980年代国内的村卫生室。几排低矮的平房便构成了医院的全部,没有电网,没有供水,更没有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和药品。南苏丹全国注册医生总共才50多个,可想而知这里的医疗资源何等稀缺。中国医疗队担负起了整个医院的正常运行。
我是新生儿科医生,工作地点在新生儿病房。所谓的病房就是一座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铁皮房,整个病房没有电力供应,没有自来水,更没有新生儿科应有的医疗抢救设备。几十张中国捐助的婴儿床,一台“鱼跃牌”制氧机便是新生儿科的全部家当。新生儿有三个当地的护理人员轮流值班,尽管一年没有发工资了,她们仍坚守在这里。
南苏丹经济落后,人们食不果腹,因饥饿、营养不良、先天感染而导致的早产儿特别多。整个病房里每天都有几十个刚出生的孩子,都是早产、低体重、先天感染。没有电力,制氧机用不上,面对缺氧窒息的孩子,我们只能用简易的气囊手动加压给氧;没有营养液,我们只能给不能进食的孩子输注葡萄糖;没有供水,孩子不能洗澡,浑身都是胎脂胎便,我们只能自己购买湿纸巾给孩子擦拭;没有抗生素,能用的只有国内早就摒弃不用的庆大霉素。
这样的医疗条件,导致了整个南苏丹住院出生新生儿死亡率高达18%左右,作为一名医生,眼看着那些本能救活的孩子一个个在我面前逝去,我们的心在抽搐。要是能有电、有水多好啊!要是有呼吸机多好啊!要是有基本的药物多好啊!要是能……
条件就这样,不能坐、等、靠。我们是医生,是中国医生,缺医少药的的非洲兄弟眼巴巴地望着我们,渴望我们能帮助他们,能救活他们的孩子。这是他们的期待,更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一天,我正在新生儿室查房,护士长Fatima匆匆跑进来,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因早产窒息的三胞胎,三个小家伙黑乎乎的,呼吸急促,呻吟、吐沫,一看就是早产、低体重、吸入性肺炎。我们马上用输液皮条一端插入孩子口腔,没有电力提供负压,只能用自己的嘴巴在皮条的另一端用力吸吮,把三个孩子呼吸道里的羊水及胎粪给清理干净,当孩子顺畅地哭出声时,我知道孩子的呼吸道通畅了。紧接着给予我们自制的CPAP,当孩子急促的呼吸缓解后,汗水早已湿透了我们白大褂。要知道在这里,室外温度是45℃,室内没有空调、风扇,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蒸笼。
这边还没忙完,护士长fatima又在外面叫开了:“又来一个窒息的!”送来的孩子呼吸微弱,心率缓慢,口腔里全是胎粪,考虑因为是宫内缺氧导致的胎粪吸入综合症,我赶紧用皮条口对口给孩子清理气道,胎粪的恶臭刺激我干呕连连,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点一点用力去吸,尽量避免不把胎粪吸入自己的嘴里。清理完气道,赶紧人工心肺复苏,自制气囊加压给氧、胸外按压、隔了一层纱布口对口人工呼吸。尽管我们很努力,这个孩子还是没能救过来。我瘫坐在地上(病房里没有凳子),擦拭着脸上,也不知道脸上是汗水还是羊水,抑或是孩子的胎粪。
失魂落魄的我走出病房,病房门口就是一棵大芒果树,树底下一个黑人小姑娘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她从地上的塑料布里掏出一个大芒果递给我,冲我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中国医生,你刚才在抢救孩子,我给你芒果吃!我知道在南苏丹食物匮乏,人们一天能吃一顿就是小康之家,一个芒果就是他们一天的食物,我怎能要她的口粮。见我不要,小女孩急了。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和领受她的好意,我对她说,我拿你的芒果,明天我带饼干和饮用水给你好不好?小女孩点点头。
第二天的早上,我拿了一个馒头、一盒饼干、一瓶水,急匆匆来到芒果树下,小女孩等在这里,旁边多了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地上哭。我赶紧跑过去,把我带的东西递给她,询问小男孩为什么躺在地上哭。小女孩说,这是她弟弟,昨晚她弟弟饿得难受,就爬树摘芒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疼得哭了一晚上。我急忙查看小男孩的腿和脚,还好,腿脚能活动,没有骨折症状,应该是脚踝扭伤。我让小女孩随我到医疗队驻地,给她拿了红花油,让她帮弟弟涂抹在脚上。而我却再也不敢去面对她正哭泣的弟弟。在特殊的环境下,人的心也变得极其敏感,我愧疚、自责,不该要小女孩的芒果,芒果是她们一天的口粮,我要是不拿,孩子就不会去爬树,不爬树,孩子或许就不会受伤……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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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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