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秋天,有人焦急地拎着一袋片子找到我,随行的几位是我老乡。患者四十六岁,上腹痛一月余,CT片显示肝内长了一个13厘米大小的瘤子,与肝内大血管连在一起。他在大医院跑了一个多月,专家们都说没有手术指征,万般无奈之下,他经老乡介绍找到了我。
没有手术机会的肝癌病人,按照国家诊疗规范,绝大部分都会去做介入手术,即用一根细导管插到肿瘤的供血动脉,注入药物并堵住血管,让肿瘤失去血供而坏死,最后饿死肿瘤。这种方法创伤小,恢复快,疗效确切,很受患者欢迎,而我恰好是这样的医生。在小城的医院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医生,来自不同的地方,每天都有操着各种方言的患者来找我们,家乡人最喜欢找家乡的医生。而我遇到类似严重的病情,只有去挑战。
病人是位中年女性,姓孙,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是一副十分焦急无奈的样子,她的老公也是六神无主,为了帮老婆治病,他放弃了工作。
在医院住下来以后,孙姐和她的丈夫很快就和病友们熟络了,那些疗效好的病人是最好的说服者,经过与病友之间的交流和医生的讲解,在完善各项检查后,孙姐顺利接受了第一次介入手术。手术室外,亲友团阵容强大,姐姐妹妹兄弟侄子们都来了。据我的经验,凡是有病人第一次发现恶性肿瘤,家里的亲友团都会一哄而上,这会给医生带来很大的内心压力。
孙姐第一次手术后反应比较重,由于肿瘤血管被堵塞,瘤子在里面蹦跶挣扎,她痛得厉害,夜里一点多,我赶了过去,床边围满了亲友,孙姐正在嗷嗷叫唤,几个妹妹哭作一团,说她姐姐快不行了。这样的深夜里,医生才是她的主心骨,我修改医嘱后,请麻醉科上了镇痛泵,孙姐的疼痛才慢慢好转,上腹部不再疼痛。之后,我又对她巩固了两次。一年后她肝内的瘤子缩小到了7厘米,面色开始泛红,不像生病前满脸发黑。没隔几个月,我还会电话回访一下,而她也会按照我的叮嘱,及时过来复查。每次复查时,她也不催我,只静静地等我把其他人看完,然后留下时间给她慢慢分析。
如孙姐这一类带瘤生存的患者,一般来说很难完全治愈,间或又再次复发,免不了再次补刀。但医生通过各种方法抑制肿瘤的进展,与病魔斗智斗勇,再加上病人的顽强,有一部分人会存活很久。
因为给孙姐治病,我和他们一家子慢慢熟悉起来。她的家就在皖赣边陲的山林间,印象里他们家门前有条河,最后要流到鄱阳湖去的。她生病前,与丈夫在外打工,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了,日子过得也红火。但她生病以后,特别是带瘤生存多年,花了大量的钱,家庭几年前沦为贫困户,后来有了国家兜底政策,她前来复查的次数也就多了些。
上个月她再来复查,肚子里有少量腹水,瘤子也略微增大了一些,这就得再做一次手术了。她说,先后做了七次,现在看见那个手术室就全身发抖。我想每个病人都是如此,唯有我们医生内心的力量传导出去,才可以化解他们心头的忧虑。这一次的手术顺利做完了,她依旧反应很重。
陪护孙姐的是她女儿,她女儿有个孩子。术后第四天,她女儿忽然下腹疼痛,找到我时,全身发麻,经过检查后,确诊是宫外孕大出血,我紧急安排送她去妇科做了急诊手术,终于让她转危为安。
孙姐的老公为了重振家庭,今年特意养了三十头猪,一听说女儿也开刀,急忙赶来探视,结果路上遭遇车祸,肋骨断了五根,住进了县城医院。晚上十点左右,他有气无力地打我电话,我说都是老熟人,你就放心吧。而孙姐在这边的病房里哭哭啼啼,担心起女儿和老公,反复念叨:怎么这么倒霉呢?
孙姐的老公经过救治,也无大碍。而五年来,作为给孙姐治病的我,一直在全力争取让她有一个最好的结果。最近我又跟他们联系了一次,她女儿说,都在家呢,都还好的。我听到了电话那头浓浓的乡音。我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事,却又感到力不从心。
重大疾病就像一个炸药包,把一个家庭炸得面目全非。作为医生,我一直在体会他们的痛苦,偶尔发现有人在角落里嚎啕,也会情不自禁地受到感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常常告诫自己:多一些悲悯,多一些努力,如果能多一个病人记得我,我就会多一份自豪和幸福。徐仁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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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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