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贵
在我的记忆里,因一首歌而扬名一座城市、一处名胜和一个地方的,除了《美丽的太阳岛》《请到天涯海角来》《月牙泉》《神奇的九寨》外,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是《丹顶鹤的故事》了。最初是由朱哲琴唱的,旋律优美,委婉抒情,令人惊艳。从那时起,盐城便成了我的向往之地,“丹顶鹤”和“有一个女孩”成为某种精神上的呼唤。
我先后两次来过这里,都是由李铭先生相陪的。而每一次的收获和体验是不一样的。两次之间跨度了十多年时光,也算是见证了丹顶鹤保护区从简陋的芦苇荡和原始的一片滩涂,渐渐演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作为盐城当地人,李铭先生对于这片保护区自然如数家珍,当然,他的介绍是非专业的,仅限于丹顶鹤的一般迁徙路线,或者说,他更多的还是骄傲于丹顶鹤为他的家乡所独有,至少在大半个中国如此。第一次因为时间匆忙,未来得及瞻仰徐秀娟的墓地,但是第二次去就直奔主题了。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土茔,如果不被指认,你无法想象那里掩埋着那样一个为寻找一只飞失的丹顶鹤而献身的美丽姑娘!风从东海上刮起,狂吹着枯黄丛密的成片芦苇,那声音听来,如泣如诉,令人揪心。一条小道辟在一片杂乱的荒芜杂草之中。环顾四周,这里与歌中唱出的境界,或者说,与我来之前的想象境况,落差太大,只是那种凄婉的氛围与彼时的心情相契。我的那种遗憾之情难以掩饰。李铭安慰我,盐城的发展正日新月异,这里也将很快就有大变化的。
他没有妄言。今年七一前夕,即建党百年之际,我又一次来到这里,是随着中化作协的同仁们一同而来。抬眼望去,保护区的变化之大,面貌之新,景色之美,设施之全,均出乎意料,确切地说,是超出了预期。吴克华先生是我们这次参观考察的领队,他是跟他同样年轻有为、朝气蓬勃的江苏科易达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掌门人。保护区就是他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他的兴奋和激动溢于言表。为了更好地介绍这里的历史和发展,他请来了退休的吕士民教授,这个当年亲自辅导过徐秀娟烈士、也是这片保护区最早的开拓者,为我们担任讲解,这让我们大喜过望。
阳光在海天一色的碧空映衬下,在满眼的一片葱郁翠绿烘托中变得五彩缤纷,甚至流光溢彩;那首《丹顶鹤的故事》的旋律仿佛又飘荡开来,在天地之间如丝如缕,如梦如幻。坐着观光游览车,进入一片丰茂的芦苇丛林,穿小桥,过溪流,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上,这里便是丹顶鹤饲养区。终于见到了那一只只显得孤傲、优美、轻盈的美丽生灵,作家们即刻变得兴奋而雀跃起来。为了让作家们能够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些优雅多姿的生灵,园区的饲养员将一个丝网笼门打开,数十只丹顶鹤鱼贯而出,展开双翅,翩翩起舞。人群里发出惊呼声,随之是手机、相机快门的声响。它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飘然而降,那姿态真是美艳极了。我曾经看过一个资料,说是人工孵化的丹顶鹤不具备迁徙的遗传基因,只能在孵化地自生自灭而无法实现穿越远至西伯利亚的数千公里的迁徙之旅。吕教授告诉我,这是以讹传讹,科学的解释是,丹顶鹤只要适应了野外生存后,就能够随着鹤群实现迁徙的旅程,当然,它幼年时必须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学习好所有生存与飞翔的技能。吕教授指着在广场上那些美丽的生灵,诙谐地说,它们都还是单身男女,或者说,都还是未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一旦它们配双成对,便会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白头偕老,终身不渝,而且寿命能高达六十、七十,甚至八十岁之久!哦,这些高贵的生灵,原来有着如此高洁的血统,它们从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一旦失去伴侣,它们便可能终身孑然,孤寂终老。那一刻,望着它们在草地上闲庭信步,快乐无忧的样子,我内心竟有种莫名的颤栗:它们不仅令我动容,更令我思绪万千——难怪它们濒危了,难怪那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姑娘为了它们会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同样是那一刻,我猛然想到了八百三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个凄美的故事。那个多愁善感的元好问在《摸鱼儿·雁丘词》的序言中这样写到:“乙丑岁赶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于是,才有了那阙千古绝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瞻仰徐秀娟烈士陵园。这里早已不是若干年前的荒芜景象,耸立起了高大的塑像,基石上,徐秀娟展开双臂欲揽身边的两只欢快欲飞的丹顶鹤。在展览栏里,可以看到徐秀娟的生平介绍,这个来自东北齐齐哈尔的女孩,十七岁就到扎龙自然保护区驯养丹顶鹤,二十一岁自费进入东北林业大学进修,二十二岁来到盐城国家级珍禽自然保护区,负责丹顶鹤的人工孵化育雏、饲养驯化,翌年为寻找飞失的丹顶鹤而溺水牺牲。还有十帧珍贵的工作照,生动展示了她与丹顶鹤之间“直教生死相许”的情感互动与依托。她生前写下一首小诗:荷花生在荷叶中,一尘不染白晶莹。我愿化作花一朵,风吹日晒色更青。纵观她短暂的一生,她仿佛就是为丹顶鹤这种稀有而高贵的生灵而生的。我不想以徐秀娟的生命与丹顶鹤的生命相提并论,那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就生命的高贵与品质的高洁,却同样值得赞颂与讴歌。记得巴金说过:“为着追求光和热,人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我想,徐秀娟做到了,她成为了烈士,成为了传颂和传唱在大江南北旋律中的“有一个女孩”。塞涅卡说:“青春不是人生的一段时期,而是心灵的一种状况。”从这个意义上讲,青春的徐秀娟,也是永恒的徐秀娟!
我们一行列队在陵园向烈士鞠躬之际,空中传来阵阵婉转如诉的鹤声——
“有一个女孩,她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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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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