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远方的一座小山村。小时候人多地少，经常饿肚子。长大后，我们如离巢的燕子陆续飞往城市谋职安居，父亲去世后，老母亲寡居老家，种点小菜自给自足，从未出过远门。每次回故乡探望，返程时母亲总要往我的旅行包里塞满晒干的笋片、豆角、蕨菜、萝卜菇、绿豆等自种自采的农产品，用以回馈我带给她的大包小包零食。

　　母亲渐渐老了，做不动农活了，菜园也渐渐荒芜了。那年元旦从老家返程时，母亲找遍了屋角，实在找不到干货让我带回。我一再劝母亲不要浪费力气，即使有干货我也不带，母亲却略带为难地嗔怪：“你大包小包地拎回来，怎么能空着包回去呢？让邻居看见了，还以为你老家穷得一无所有呢。”母亲边说边拿一把菜刀，去菜园里铲了十来棵芥菜，剔去枯叶，装进塑料袋，让我带回城里腌了吃。

　　砍掉的芥菜长势正旺盛，远远地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菜香。但母亲却将它铲了，我觉得有点可惜。但让母亲心安也是孝，我只好拎着新鲜的芥菜上了大巴车，一路香喷喷地回到城里。

　　进了家门，妻子以为拎了什么好东西，一脸好奇。我主动摊开塑料袋说，乡下原生态的芥菜，香得很。妻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责怪我不该大老远的什么东西都往家拎，别人见了会笑话我们穷。我愣住了，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妻越说越生气，拎起芥菜，径直扔进了小区垃圾桶。

　　那一袋芥菜，于母亲而言是宝贝，但在城里确实不算值钱。承了母亲的美意，数百里转乘，拎回一袋芥菜，却又惹得妻不高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只知道那一袋芥菜若有情感，一定会号啕大哭。

　　又一年国庆，我回乡下陪母亲度假。老家有棵柿子树，父亲生前栽的，结的柿子又大又甜，口感好，每年从乡下返程，母亲都要摘半蛇皮袋，让我带回城里，给喜欢吃柿子的妻子尝尝。而这一年，柿子结得少，只有树顶上零零星星的几个。原来，柿树无人打理，早已被一人多深的灌木、野竹围困，抢夺了养分，甚至有几根青藤缠上树干，深深勒紧了柿树的肢体，曾经果实累累的柿子树，已经老得结不了柿子了。

　　没有柿子可带，空手而归，妻一定会失望。母亲硬递给我五十元钱，让我在路上买些柿子带回去，跟妻谎说是家里树上摘的。我听了，鼻子不由一阵发酸。我没有接母亲的钱，回到小城，走下长途大巴，在街头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一家地摊，挑了二十来斤半熟的柿子。买来的柿子以假乱真，成功地扮演了老家柿子的角色，妻子啜得“吧嗒吧嗒”地直咂嘴。

　　那天读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一下子就想起乡下的老母亲，还有那一袋芥菜和以假乱真的柿子，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年迈的母亲寡居在老家，无力种养特色农产品，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得出手送人。老家无所有，无以赠亲人，母亲的心里，该有多少的内疚和尴尬啊。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现在的老家，因为美丽乡村建设和特色种养扶持，土特农产品日渐丰实。但老家有所赠，我却基本上不用回去了。因为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故乡已变成了他乡。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