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重准备去趟岳父家。日上三竿，程重推出了驰骋多年的小电驴。时已入秋，道边柳叶蔫头巴脑的，早没了往日的水灵，程重一路心不在焉，程重在想到了岳父家该不该再给舅哥打个电话。

　　程重昨天才给舅哥打完电话，程重说哥呀，周末我要请朋友吃个饭，你带回来的好酒还有没有？舅哥倒痛快，说你自己上窖里去找，要多少拿多少。舅哥退伍后去外地做生意挣了大钱，花费百万回乡起了栋别墅，专在餐厅一角挖了个酒窖，收藏从外地带回的各色好酒。

　　程重昨天打完电话就想出发，可跟岳父联系后，岳父却让他晚一天再来，岳父说家里正挖红薯哩，没空。

　　岳父家在城南二十里外的李家庄，程重磨磨蹭蹭赶到时，日近中天了，院角堆了一摊湿漉漉的鸭毛，浓浓肉香随阵风溢满院落，红薯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车才停稳，岳父岳母已一迭声催女婿上桌了。舅哥长年难得回来一趟，三层楼的别墅冷冷清清，程重来了，倒成了稀客。程重把个鸭腿啃得满嘴流油，心里还在盘算着打电话的事儿。

　　一大盏烧酒见底，程重红着脸开口了：爸，我要拿两瓶酒请客，昨儿和哥讲过了。哦，怎不早说？我下去拿。岳父推开碗筷，起身去了墙角。

　　爸，等一下。程重打着嗝说，要不要先跟哥打个招呼？

　　哦，岳父转过身，掸掸衣角，讷讷地说，那好，你说下吧！

　　电话通了，程重大声喊道：哥呀，我拿酒来了，你跟爸说一声吧！

　　不用说了，自己拿吧！麻将牌哗啦啦响，舅哥好像正忙着。

　　还是说声吧！程重说着，紧忙把手机递给岳父，岳父一把接过手机，凑在耳边，大声喂了一下。

　　没声音，挂了吧？岳父放下手机，双眉紧锁盯着屏幕，脖子抻得比鹅还长。

　　咳，信号不好。接过手机，程重作势去开窗户。

　　老头子就等你说句话了。趁开窗间隙，程重飞快地给舅哥发了条微信。

　　舅哥和岳父已大半年没说话了。头年，舅哥接岳父岳母去外地过年，岳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做生意，是个小班头，江湖生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

　　岳父到了儿子家，见儿子大咧咧地把汽车借给人开，他大手一挥说不准借，出了事算哪个的？见儿子给朋友随礼拿了一千块钱，他撇着嘴说你开银行的呀？五百还不够？隔天，孙子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扔了，他大骂孙子是个败家子，从垃圾桶里捡起苹果，瞪着眼让孙子吃完，吓得孙子哇哇大哭。

　　岳父在舅哥家看什么都不顺眼，然后还要连珠炮般呛呛出来。憋到年后，舅哥心头的那座火山终于爆发了，舅哥说我的地盘我做主，你想做主得回李家庄去。岳父听了半天没说话，一张老脸却涨成了茄子。次日，岳父闷声不响订了回程车票，回来大半年了，爷俩再没通过半句闲话。

　　程重再次拨通了舅哥电话：哥，老爸在我边上呢，拿几瓶酒？你跟老爸说一声。

　　想拿几瓶拿几瓶，不用说了。舅哥不耐烦了。还是说下吧！程重把手机塞到岳父手里，岳父手心老茧如铁，颤抖得厉害。

　　上月，程重陪妻子回娘家，吃午饭时，隔壁的老头来串门，老头靠着门框叹气，岳父问：叹么事？老头说：一个孤老在家，死了都没人晓得。岳父笑骂：老死尸，儿子天天打电话回来问长问短，还不知足？老头听了，双眉一挑，张口便和岳父扯起儿子在外头的事来。老头说完，笑呵呵走了，岳父削瘦的脸颊却笼上了一层寒霜。

　　喂，喂——岳父脸红筋暴，对着手机喊开了。

　　又掉线了？这破手机。除了诅咒手机，程重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外头信号好，到外头打吧！岳父递回手机，匆匆跑去开门。

　　老头子很想和你说句话。程重又给舅哥发了条微信。

　　嘟——嘟——日已中天，程重站在太阳底下一遍遍拨打舅哥的电话，耳边却传来阵阵忙音。

　　发瘟的手机，明天就得扔了。程重跺着脚，转圈儿拍打手机，骂不绝口。

　　用我手机打吧，老年机，信号强。岳父跑得大口喘气，递来个砖头厚的手机。
　正午的阳光尚有几分燥热，程重一身的酒刹那都做汗出了，岳父可怜巴巴的眼神麦芒也似刺戳着自己，程重一时虚弱得连接过手机的力气也没有了。朱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