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山种陈福得刚杀完一头羊，收拾利落，推出电瓶车准备去集市上卖，却发现车后胎瘪了，一转后轮，摸到一颗大图钉。

　　别山种骂了一声，枪刀麻利快扒了轮胎，从条几下拉出工具箱，拿出木锉和胶油，半蹲着，顶起膝盖，撑住扎了钉眼的内胎，操起锉刀，“噌噌噌”地搓，一不小心，把钉眼儿搓成了大窟窿。

　　别山种噌一下火了：“他奶奶的！”抓起脚边的剪刀，“咔嚓嚓”把整条内胎剪成了一地碎圈。还不解气，飞起一脚，踢翻了塑料洗脸盆。半盆水“咣啷”一声，溅了他满身子。这可惹了马蜂窝，别山种弯腰抢过洗脸盆，抡圆了，“咣哧咣哧”往地上摔，眨个眼，好好的洗脸盆便碎成了两瓣。别山种仍不解气，抬起双脚，又踩又跺。

　　别山种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女人一路走，一路嘴里“咕咕咕”地唤着进了院。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叹了口气，自顾自说：“真是出鬼嘞，找了大半个村子，连个影儿也找不着，问了一圈儿人，都说没须顾(没注意)。”

　　女人说的是他们家的一只丢蛋鸡，连着十几天，不见把蛋嬎(音同“饭”，意为下蛋)到了哪里。嬎蛋的时候，剜窟窿打洞找不着，等在别处嬎完蛋，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回家，满院子“个大个大”地显摆。

　　女人嘟囔着，一边不忘“咕咕咕”，眼珠子不停地在院子里四下踅摸。一群鸡听到呼唤，乍着翅膀，小脑袋削成竹签样，扑棱棱往女人跟前跑。

　　别山种一声断喝：“夹住吧，叫魂嘞？”女人吓得一个哆嗦，立马闭了嘴。一个人脾气火爆，遇上烦心事，像塞满了火药的雷子炮，一点就炸，村里人就说，恁人是个老犟筋，别子货，躲远远的，别惹他。若说恁人是个别山种，你想想，犟劲一上来，能把一座山都给别倒了，那可就不是一般的老犟筋别子货了。整个墨村，谁不知道陈家出了个别山种陈福得？

　　别山种陈福得是个杀羊的，一头羊能出多少净肉，打眼一瞅，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一身衣服，往常久远，油渍麻花，一股子冲鼻的羊膻味和血腥味，顶得人倒噎气。连抵架不顾命的骚胡子(种公羊)见了他，也立马浑身乱擞，双眼发飘儿。

　　就在女人侧着身子顺墙根悄没声地躲进屋时，丢蛋的老母鸡却扑扇着翅膀，从门外回来了，顶着红红的歪冠子，满足的双眼娇中含羞，嘴里不停地报着喜：“个大啊，大！个大啊，大！”别山种脸都气歪了：“兴叉(骄傲)个啥嘞？个大，个大，个大恁奶奶的蛋！”脱下一只鞋，狠命砸过去。老母鸡吓得咯喽一声，翅膀一乍，飞上了院墙。

　　“想跑？”别山种牛蛋眼一瞪，另只鞋“嗖”地又飞了过去。老母鸡懵了，不知道咋得罪了主人，“吐噜”一声跳进了隔墙邻居鸭蛋头家。别山种赤脚一纵蹿上墙头，却看见那只老母鸡头扎在鸭蛋头的柴窝里，仅露着一缩一缩的鸡屁眼。别山种一个马爬扑下去，捉起畏罪潜逃的老母鸡，大嘴巴子左右开弓：“我让恁跑？我让

　　恁跑？”老母鸡理亏似的耷拉着头，一句嘴也不敢犟。

　　闻声跑出来的鸭蛋头，还以为别山种逮的是他家的老母鸡：“咦咦咦，弄啥嘞？弄啥嘞？恁逮俺老母鸡弄啥嘞？”

　　别山种理都不理，翻眼瞅着瘫软的老母鸡：“哟嗨，丢蛋还丢出理由嘞？还装死嘞？”

　　鸭蛋头说：“恁哩鸡？恁哩鸡能跑到俺家来嬎蛋？”

　　别山种乜斜了一眼鸭蛋头：“嚣嚯(喊叫)啥哩？恁眼装裤裆嘞？没看见这是我哩鸡？”

　　不识趣的鸭蛋头凑近来想辨认。别山种气不打一处来，撂起老母鸡就往地上摔，摔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直蹬腿。

　　鸭蛋头急赤白脸地说：“唉唉，别拌死嘞，万一认错嘞，恁可得赔俺鸡。这可是一只正嬎蛋的鸡。”

　　别山种喷出一口唾沫：“呸，滚蛋！”随之，捡起侧着身在地上一窜一蹦扑棱着的老母鸡，连续不歇气地往地上摔。

　　鸭蛋头急出一头热汗，围着别山种直转圈圈，嘴里不停地唉呀着。

　　扑嗵，扑楞！唉呀！

　　扑嗵，扑楞！唉呀！

　　连着几个回合，老母鸡闭了羞愤的眼，嘴里直冒血沫子。

　　别山种一不做二不休，嘁哩喀喳拧下了鸡头。一转眼，却见柴窝里卧着十几个大鸡蛋，“恁他奶奶的！敢情都嬎这里嘞！”

　　鸭蛋头拨拉着血糊拉渣的老母鸡，更认不清了，闻声扭头一看，见别山种剥了衣裳，撅着屁股正在捡柴窝里的一堆鸡蛋，他可就不干了，不视眼窍(不识时务)地喊着：“恁土匪啊，弄死了俺的鸡，还要抢俺的蛋？”

　　别山种说：“恁管我，鸡是我的鸡，蛋是我的蛋！我想咋弄就咋弄！再嚣嚯，老子弄死恁！”

　　鸭蛋头嘴一吸溜，带了哭腔：“没见这样欺负人嘞！鸡死嘞，认不出来嘞，这鸡蛋可是嬎在俺家的柴窝里，恁说是恁嘞，恁嚣嚯一声，看它答不答应？它要答应嘞，证明都是恁嘞！”

　　别山种弄死了嬎蛋的老母鸡，已够窝火心疼了，再一听鸭蛋头说的混帐话，头上火苗子一窜八丈高，兜起鸡蛋，呼一下便摔在鸭蛋头的脑袋上，汤汤水水，黄的黄，青的青，一股脑儿顺着光脑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流了个一塌糊涂。
　鸭蛋头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子，木楞楞呆在了原地。别山种捡起鞋子，抖擞着糊了一兜碎渣渣鸡蛋皮的衣裳，嘴里骂骂咧咧着：“他奶奶的，不发火，恁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还蹬鼻子上脸嘞，鸡死嘞，蛋打嘞，这一窝鸡蛋，老子吃不成，恁也别想吃！”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