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文学但凡有点了解的人,大概没有不知道陶渊明的,不仅是因为那已被世人铭记的“桃花源”,还有那首心心念念的《归去来兮辞》。宋代欧阳修就赞曰:“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读到这句,我曾想,并非醉翁独爱陶氏,大抵因为其所言所行,让很多读书人都心生羡慕吧,毕竟,古代读书人多以致仕做官为途,期冀实现平生抱负。
无独有偶,在西方文学史上,也有可与五柳先生并提之人。一八四五年的那个夏季,亨利·戴维·梭罗来到瓦尔登湖畔,修建小屋,躬耕不辍。从一八四五到一八四七,他在这里隐居两年,始终自耕自食,体验一种极为简朴自然的生活之余,更写下独居时的所见所闻所思。其后,这本书七易其稿,成为美国文学史上最受欢迎的著作之一。
说来可笑,有段时间,曾把李健演唱的“贝加尔湖畔”与瓦尔登湖混为一谈。“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吉他伴着歌手微哑的嗓音,总让我想起瓦尔登湖的场景——在这么浩渺的湖面上,什么干扰都没有,即使有一点,也很快就会缓解消失,让人安静下来,好像在湖边汲取一壶水,颤动的水波流到了岸边,一切复归平静。
当梭罗隐居瓦尔登湖之际,正是资本主义浪潮冲击美洲大陆之时,物欲横流的社会,光怪陆离,身处其中总不免有被裹挟之感。梭罗以自己的亲身体验写作此书,其崇尚极简生活、渴望回归自然的主旨,即使在今天看来,依然有可取之处。一如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二者虽有不同,却都有着文人的风骨与担当。
张定浩在《既见君子》中曾说,陶渊明文不如五言,五言不如四言。一首《停云》,读来颇有《诗经》遗风。五柳先生并非出世之人,有出世之心正因为入世太深。晋宋易主,世态动乱,东晋王朝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反而互相倾轧,连年混战。读《世说新语》时,曾有一个疑问,既被鲁迅先生称为“一部名士的教科书”,雅量高洁的魏晋名士中,为何独不见五柳先生?有人说,陶氏本非高门,在那个以家族出身论等级的社会,自然难以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我更愿意相信,当时的五柳先生远离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尚“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笔下的桃花源,更多的不是神仙之所,而是俗世之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桃花源记》最大的成就,不在文采,而在那个理想之国。至此,陶氏想到的不只是个人操守的坚持,更有民生家国之忧。
乱世求长安,纷纭归宁静。人心所向。梭罗回到瓦尔登湖,固然有爱默生的影响,但同样是因为拜金与享乐主义的横行,导致追名逐利与疯狂掠夺。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作者漫步松林,拜访邻居约翰·菲尔德时,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如果你满怀喜悦之情迎接白昼与黑夜,生活就像鲜花香草一样芳香四溢,而且更有弹性,更像繁星,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于是,整个大自然都向你表示庆贺,而你一时也有理由为自己祝福。
陶渊明用想象之笔,为我们描绘了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心灵幻境,成为国人追寻的“桃花源”。梭罗用行动之手,记录下个体对自然的探索,强调心灵沉浸在大自然中至诚的感动。在当下这个社会,同样值得一读再读。行笔至此,忽然想起五柳先生的名句,“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不禁突发奇想,若是陶氏与梭罗能够穿越古今时空,促席而谈,会不会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世间万物,不管好坏,都像激流似的从我们身边逝去。”这个暑假,颇有些尘嚣四起,众生喧哗。网络时代的特点之一,就是普罗大众的思想不免被席卷被裹挟。先有奥运健儿们的励志传奇,在网络上被肆意炒作,不加节制,后有娱乐圈的大瓜,不断刷新世人的认知,众说纷纭。还是回归桃花源,于书本中择一宁处,借助文字文学的力量,让心灵愈加丰满圆润。
浮生喧嚣,愿你我都有一颗澄澈的心灵,以抵御俗世的纷扰。朱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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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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