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多年的学习生活中,唯独对赵老师心怀内疚,在后来不多的几次偶遇中,本有机会向老师敞开心扉说声“对不起”,却终因生性腼腆鼓不起勇气。
那是初二下学期,教物理的陈老师要休产假,原本跟镇里的李秘书谈好顶几个月,李秘书转行政之前就是教物理老师,可到了跟前却出了意外,李秘书在下乡途中出了车祸,这可急坏了校长和教导主任,着急忙慌地到处抓“壮丁”。几天后,当赵老师走上讲台时,教室里都炸开了锅,赵老师是学校后门开商店的“赵朗台”的儿子,赵老爹卖给学生小零碎几分几厘都要算计,像极了巴尔扎克笔下的吝啬鬼葛朗台,因此学生们背后都叫他“赵朗台”。赵老师在县中学读“高五”,时常在商店里看到他的身影。
学校居然请了个落榜生给我们上课,虽然赵老师讲课很流利,板书也很端正漂亮,可大家的心里还是难以接受,班长首先向赵老师发难,赵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班长大模大样地走了上去,赵老师一转身猛然被个壮硕的黑影吓了一跳,“老师,这个题我们不会,你跟我讲讲!”班长不知从哪里抄的哥德巴赫猜想,赵老师看了半分钟,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这是数学……我做不了。”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做不了,还当什么老师!”“还不如赶快回商店卖货去!”哄笑中只见班长缓缓举起右手,居然给老师敬了个少先队队礼,随后迈着正步在赵老师窘迫的神情中走回座位,教室里又一阵哄笑,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口哨声。
才开始赵老师不熟悉班里的同学,我们就想办法捉弄他,他照着花名册点同学起来回答问题,起来回答的总是几个物理学得好的。我回答完电路串并联的问题刚坐下,又被赵老师喊了起来,“前天喊魏强,是你站起来回答问题”,赵老师走下了讲台,“昨天喊张俊峰,还是你!”“老师,他的小名叫魏强,别名叫张俊峰……”,边上有人起哄。赵老师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仔细看了我作业本上的名字,正好下课铃响了,老师伸出手指指了我几下,随后返回讲台收拾了备课本走出了教室。“坏了,他怕是要告校长。”我一下愣在那里,过了几分钟跟出去的死党跑回来报告:“赵老师进了自己办公室,没有出来。”我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座位上。
赵老师为了跟我们搞好关系,居然从商店里偷拿了笔记本、圆珠笔等文具,每次测验的前几名都会有奖励,时间长了就被赵老爹发现了,赵老爹提着一把笤帚,守在教室门口,我们发现情况不妙,安排下课的赵老师从后门出了教室,赵老爹还是发觉了,追着赵老师要“收拾这个败家子”,我们前后围追堵截,帮赵老师解了围。慢慢地我们发觉我们喜欢上了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赵老师,喜欢他通俗易懂的讲课方式,喜欢他一笔一画的板书风格,甚至张嘴露出两个虎牙的微笑也让我们觉得特别亲切。
转眼到了七月初,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赵老师也要返校参加当年的高考,几个班干部和我们几个淘气鬼,都互相打气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迎接赵老师回来,我们还商量好,等赵老师回来,我们一定要跟赵老师对之前的故意刁难说声“对不起!”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兴冲冲去领成绩单,发成绩单的却是休产假的赵老师,有人去商店问过了,赵老爹没好气地说“考试成绩不理想,他去南方打工了!”
上大三的暑假,我回家帮着拉粪肥,坡长路陡,天气又热,我满头大汗地弓着腰往上拉,缰绳嵌进肩膀里生生地疼,突然感觉车辕一下子轻松了,我往后瞄原来有人在帮着推车,还有个小朋友,稚嫩的普通话:“爸爸,我也来帮忙!”
等上了坡,我放下车辕,转身要感谢时,才看清那笑起来露出的一对虎牙:“赵……赵老师。”
赵老师搓着手上的泥土,笑着说:“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好好念,将来就不用下这苦了!”
我鼓着勇气想跟赵老师说那句迟了很多年的“对不起”,可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对着赵老师一家三口的背影深深鞠了个躬。
远远传来赵老师一家的对话:“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当过老师呀,你从来没有说过?”
“哪里当过什么老师?”赵老师很有亲和力的声音随风传来,“那一年高考前给学生带了两个多月课,这帮学生现在都很有出息……”魏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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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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