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我升入一所中学读初一,当时“工人阶级”特别吃香,上面要求在校学生必须到工厂学习劳动,以树立正确的思想观念。于是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这些学生分批来到工厂体验生活。
一个初夏的下午,我们来到一家耐火材料厂,也就是烧制耐火砖的工厂。工厂师傅给我们安排的活是搬运耐火砖,用小推车把烧好的耐火砖从炉窑中搬出来,然后再把砖坯搬进去以便烧制。不经历不知道,烧砖的炉窑高达一千多度,尽管熄火冷却了好几天,但里面的温度还是有四五十度。工人师傅心痛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不让我们进入窑炉内,只在窑炉外搬运,但老远就能感到一股股热浪向我们扑来,炙烤着我们稚嫩的脸蛋和双手。不一会,我已是脑门发烧,汗流浃背了。我从小就被父母呵护着,连双袜子也没洗过,哪吃得了这般苦呀!可那时由不得你,谁也不想当逃兵,要想和“臭老九”划清界限,必须要经过这样的锤炼。
那天回家后,妈妈看见我起泡的双手和被炙烤得红里透黑的脸庞,心痛得不行,赶紧让我换下湿透了的衣服,破例给我炒了两个鸡蛋吃,那时生活清苦,家中只有顶梁柱的父亲才能享受到这样待遇。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金黄色的鸡蛋,生怕被弟弟妹妹看见了。那一刻一种成就感油然在我心中产生,我快长大了,以后当了工人挣钱了,也能享受和父亲一样的待遇了。
那次学工之后,同学们都累得苦不堪言,以为熬过这一次就完了,可以安心上课了。可不久我们又接到老师的通知,说是一次学工不够,还要再学一次,这一次我们要去下矿井。啊,下井挖煤,我们这小小年纪能行吗?井下是什么样子?有危险吗?带着一连串疑问,我们于一个早晨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矿山。
我们先换上了工作服,每人领到一盏带蓄电池的矿灯,戴好安全帽和矿灯后,我们跟着师傅进入了罐笼,地面距离井底有一百多米,电钮启动后,罐笼嗖嗖地往下沉,只觉着有风往耳朵里面灌,耳朵涨得痛。到了井底后,就坐上电瓶车开向作业区,下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才来到采煤区。不到井下,根本就想象不到井底的沉寂和原始,空空的巷道,一排排的支柱,漆黑的煤层,我们头顶的矿灯像一只只萤火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里游动。那时的机械化程度还不高,我们的工作是用铁锨把煤装到矿车里,然后一车车地运走。煤层高的地方可以站着工作,煤层低的地方,则需要弯腰甚至匍匐着干活。原来我们烧火做饭的煤就是这样一铁锨一铁锨挖出来的,真不容易。
午饭是在井底下吃的,自己带的馒头和榨菜,手上有煤灰就用纸包着吃,然后喝点开水解渴,小憩后又接着干。虽说又累又脏,可当想到这闪亮的乌金将被一车车运到地面上时,心中竟有了几分自豪感,说不定哪天妈妈做饭用的煤,还是我挖的呢。上井后,蓬乱的头发,漆黑的面孔,我们竟互相认不出来了,赶紧去澡堂洗个澡回家吧,给家人报一个平安。
多年后,当我学习写诗时,曾这样写道:“罐笼提着我们一群疲劳的普罗米修斯,在进行了艰辛追求之后,我们离开了倾泻着力和爱的世界,带来了火种,带来了光明。我们上井,我们上井,我们是一群年轻的盗火者,带给祖国又一个灿烂的黎明。”
两次学工往事,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每每想起,感慨颇深,五十多年过去了,一直在心底珍藏着。耐人寻味的是,后来我还真的当了工人,和炉火浇注机相伴了十四年,因而我一直懂得劳动的辛苦和汗水的苦涩,所以我始终用手中的笔,为平凡的劳动者歌唱。孙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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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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